口是心非(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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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执笔太监走至明斟雪面前,撩起眼皮瞥了一眼半边掀起的白纱,笔尖顿了顿。

    明斟雪忙效仿前头的宫女,刻意压低了声音,怯生生道:“曲流莺,尚服局宫女,祖籍江宁。”

    出宫的身份是事先编造好的,入了尚服局的名册,不会被查出漏洞。

    “啧。”执笔太监轻啧了声,并未同之前那般应声后在名册上勾画一笔。

    察觉到面前立着的太监久久立在面前,饶是用脂粉仔细改了几分容貌,又被帷帽垂下的白纱半遮着面容,明斟雪仍禁不住心头发紧。

    两只手紧攥着包袱,指尖因过于用力而泛白,掌心渗了层冷汗。

    执笔太监却还未有落笔勾画的意思。

    明斟雪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一时只觉得头皮发麻,冷汗浸透了里衫。

    执笔太监也只是怔怔望着名册出神,压低了脑袋刻意避开明斟雪的目光,不敢直视她。

    双方眼神皆有躲闪,僵持不下。

    几息过后,耳畔传来类似鸟雀唧啾的声响,执笔太监这才如常“嗯”了声,笔尖一勾,抬脚离去。

    凝固僵硬的空气重新开始流动。

    明斟雪长舒了一口气,如释重负。

    堪堪逃过一劫,心脏仍不安地剧烈跳动。

    按名册清点人口事毕,领头太监一挥浮尘,嗓音尖细绵长唱道:“各位随咱家来,出宫——”

    一行人排成队紧跟在宦官身后,即将还家的宫人们难掩欣喜,风中夹杂着窸窣的嬉笑声。

    明斟雪心下亦生出几分按耐不住的雀跃,不自觉加快了步伐。

    乌云滚滚,天色阴沉,风雨欲来。

    明斟雪走得匆忙,不曾注意到四下里潜伏着的危机。

    屋檐顶,回廊下,枯枝败叶丛中……

    短小的袖箭淬着剧毒,软剑雪亮的锋刃已然出鞘——

    箭矢所向,下一瞬便可血溅当场。

    正殿中,大总管孙进忠领着一帮宫人里里外外跪了个遍。

    本该在大朝会上接受百官朝拜的独孤凛却破例出现在此。

    “启禀陛下,娘娘现下已出了内廷。”

    孙进忠额上豆大的冷汗直冒,心里不住暗呼“祖宗”。

    皇后娘娘真是位活祖宗!连天家的恩宠也不稀罕,折腾个什么劲呢?

    孙进忠想不明白,宫里好吃好喝的供着皇后,娘娘她偏还一心想往外逃。

    这不是在打皇帝耳光么!

    独孤凛负手而立,神色不明。

    “陛下,影卫来报,世家的死士已潜入宫中,埋伏在内廷至城池一带,随时准备劫杀……劫杀皇后。”

    影卫头领藏风跪于下首,声音越说越低。

    四下寂静。

    孙进忠闻言猛然抬起头,膝行了几步靠近御前,几番犹豫之下还是开了口:

    “陛下不可啊,皇后娘娘虽有愧天恩,却也罪不至……”

    “罪不至什么!”

    独孤凛不待孙进忠说完,便不耐烦地打断了他。

    “她一心想逃离孤身边,孤给她机会便是。也让她自己看看清楚,没了孤的庇护,她明斟雪什么也不是!”

    “世族多少双眼睛盯着皇后的位置,处心积虑挤破脑袋想往宫里塞人。她倒好,悍然对凤位不屑一顾!”

    “明家现下成了众矢之的,明斟雪私自出逃已然走漏了行踪,纵是孤不追究,世家也绝不会留她活口。”

    “孤倒要看看,明斟雪的命有多硬,能躲得了宫外虎狼的明枪暗箭。”

    左右明斟雪现下的身份不过是个罪臣之女,没了便没了,少了她一人又能怎样。

    后位空悬,世家自会主动献上品貌出众的名门嫡女入宫。

    坤宁宫会迎来新的主人,后宫会被更多的妙龄女子的欢笑声填满。

    她们听话温顺,温柔小意。

    不似明斟雪那般不知好歹,将他给的恩宠踩在脚下,对后位带来的尊荣不屑一顾。

    好像被他挂念着是一件痛苦至极的事。

    挂念?

    脑海中莫名冒出这个念头,独孤凛有一瞬的失神。

    他很快察觉到自己的异样,烦躁地按了按眉心。

    “孙进忠。”

    “老奴在。”孙进忠将头伏的极低,生怕一个不小心触怒龙颜会掉了脑袋。

    “她如今……快到了承月门了么?”

    承月门是离开内廷后的最后一道门,从此门而出,宫人便算得上是彻底离开皇城,恢复自由身了。

    孙进忠稍一思量,便知“她”一字所指何人,当即应了声:“回陛下,娘娘约莫还有一刻钟便可至承月门。”

    心下几番犹豫,孙进忠一双手缩在袖兜里打着哆嗦,还是忍不住补了句:

    “陛下,两队死士就埋伏在承月门前……”

    “她甘愿送死,孤便成全她,孤有何错!”

    帝王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对红玛瑙耳坠,似是不甚在意,可孙进忠心眼儿活,听出了其中压抑着的冰冷怒气。

    掺杂着几分不甘心。

    “奴才多嘴!奴才多嘴!”孙进忠当即狠命甩了自己几个巴掌,暗恼自个多嘴。

    “够了!”

    帝王威严的呵斥声骤然惊彻大殿。

    目光自下首乌泱泱跪着的一片扫过,独孤凛疲惫地合上眼眸,神情冷淡:

    “再有敢为皇后求情者,拖出去,杖五十。”

    孙进忠猛地一个激灵,牙齿抖得咯咯作响,再不敢多言。

    红玛瑙耳坠平静地躺在掌心。

    像是昨夜她情l动时的两滴泪,缀在潮红的脸颊上。

    独孤凛喉结一紧,只觉得坠子在他掌心发烫。

    心下隐隐有些烦躁。

    是啊,不过是个不识好歹的女子而已。

    他有甚么好惦念的呢?

    由她去。

    世家的手段独孤凛再清楚不过,预备刺杀明斟雪的死士训练精良,出手狠辣果决。

    不出两刻,中宫皇后遇袭身亡的消息便会传遍盛京。

    届时只需吩咐人预备着去给明斟雪收尸便可。

    一个卑若蝼蚁的女子,无需在意。

    无需在意。

    独孤凛令人焚香烹茶,让乐班将新排练的曲子献上来。

    歌姬抱琴盈盈一礼,落座后玉指轻拨,悦耳的琴音便自指尖流出,技艺精湛,如鸣珮环。

    乐声绕梁,香雾袅袅,众人一时忘却了方才的变故,逐渐松懈下来。

    独孤凛眉心却越皱越紧。

    韵味悠长的琴声没能让他放松下来,反而心绪越发紊乱。

    乱,乱,乱……

    像是被人拿着犍稚,敲木鱼似的一下一下敲击着心口。

    阖宫上下沉醉之际,帝王突然起身挥袖将案上奏折尽数扫落,厉声怒斥道:

    “聒噪!”

    乐声骤然崩止,众人大惊失色,纷纷跪地求饶。

    “陛下息怒。”

    “陛下饶命啊……”

    琴声婉转,颇有些水韵江南的清雅意味,哪里聒噪了?

    躁动难安的,分明是他的那颗心。

    独孤凛脸色阴沉,心底没由来地升腾起一阵烦躁。

    “孙进忠,将那副琴呈上来。”

    被点到的大监心脏突突直跳,他忙应了声,双手托着琴跪呈。

    独孤凛抬手拨弄了几根弦。

    凿凿兵戈之声自颤动的琴弦间泄出。

    独孤凛摩挲着指腹。

    轻颤不止的琴弦令他不合时宜地想起那张姣好面容。

    雨后桃花一般,嫣红的樱唇浸润着他的水泽,小口小口急促呼息着。

    独孤凛操着奏琴时的指法,轻轻一拨,她便会颤得比琴弦还要厉害。

    又想起了她……

    眸底倏的聚起冷意,独孤凛面上沉得骇人,十指越发急躁、用力。

    原本奏出婉转曲调的一把琴霎时成了杀人利器,兵戈声排山倒海袭来,催逼得人呼吸艰难。

    万马嘶鸣,刀光剑影。

    锋利的琴音带着铁甲剑刃上的锐寒,越来越急,越来越急——

    铮——!

    弦断了!

    大殿陷入一片死寂,众人尤自沉浸在刀光剑影里,惊诧于眼前惊变,一时忘了呼吸。

    “藏风!”独孤凛抄起琴狠命掷下玉阶。

    暗卫头领藏风应声。

    独孤凛侧目瞥了眼那支香。

    一刻钟将至,明斟雪快到承月门了。

    世家的死士只怕早已按捺不住,急欲下手了罢!

    独孤凛眸底翻涌着种种激烈的情绪,许久后,他轻笑了声,语气冰冷:

    “藏风,将宫内宫外埋伏的死士绑过来。”

    他擦拭着指尖被琴弦划破而渗出的血渍,顿了顿,漫不经心补充道:

    “留活口。”

    绑过来,留活口。

    藏风闻得圣令瞳孔骤缩。

    他是独孤凛一手培养起来的,对帝王的手段再清楚不过。

    再倔再强的人,只要落到了独孤凛的手里,活着只会比死了更可怜。

    生不如死的折磨,无人扛得住。

    当年血洗重午门一事,不就是个例子么?

    三年了,陛下已经许久不曾破过例了。

    如今这是,为了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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