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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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少。”

    圣上近几年闲暇时对绘画仕女图颇有兴趣,只是专攻衣带花草的精细秀美,总不画美人脸。

    “将朕画好的那几张取来,”圣上颔首,瞥见袁皇后封存的那些卷轴,淡淡一笑:“皇后费心,先搁在一旁就是。”

    今天出外行猎,又逢阴雨连绵,正是适合入眠的时分,然而圣上想起梦中窘态,以为是余兴未尽,以至于心中总有一团火气,反倒不急着歇息,反倒点起了那画中美人的绛唇。

    画中的女子意态风流婉约,刻意留白之处终于一一填上,不知不觉,天色便暗了下来……

    晚间幽幽的凉风吹拂,晾晒在架上的仕女图随风微动,画中的女子仿佛活过来一般,款款步下了卷轴。

    她步履轻盈,面上含着浅浅的笑,可走到他近前时袖中忽然露出一把匕首,奋力向前。

    他想要抬手去接,却发现早已身不能动,口不能言,万事由不得自己。

    仿佛她不是刺向他,而是另外一个人。

    大约又是一场梦。

    室内不知道何时燃起了幽幽红烛,残月如钩,夜风如女子呜咽饮泣,明明是她刺王杀驾,却透着难以言喻的凄楚与哀绝。

    道观设有奢华的波斯地毯,她被制服在地上,香雾云鬟散乱不堪。

    一个柔弱的女子就算是存了拼命的心思,又岂是君王对手,她见用尽力气刀刃也不能再向前,居然狠心回转自戕。

    自然也未能行。

    她越是不从,越激得人兴浓,遭天子幸时手腕一软,匕首当啷跌落,涓泪满面,咬牙切齿:“陛下不杀我,难道不怕来日为我所杀?”

    他素来心肠冷硬,虽然与那女子不算熟识,然而见梦中强幸了她,却不是不心痛,稍稍转头,不忍继续看下去。

    但才转过身来,便又回到了紫宸殿的内寝。

    她已不知所踪,不光是那虚无缥缈的美人,连带周遭内侍宫人,似乎都少了些许。

    万忠较如今苍老了许多,不复内侍监的神气模样,含泪喂榻上那个自己汤药。

    紫宸殿的内寝一般外臣不得入内,他皱了皱眉,行至跪坐伏案的崔杲身后,才见他所书乃是遗诏。

    崔杲慎重地写下“传位于十皇子”后,面上不觉流泪,搁笔顿首:“十殿下纵然天资聪颖,圣人既知皇后野望,如今主少母壮,何不效仿武帝留子杀母?”

    今上原本自恃身强,以为扶持年幼皇子成年为君也来得及,可是现在早已毒侵五脏,将来朝政由太后把持,幼主即位,难免会国家震荡。

    “圣人之所以中毒,不也是因为皇后……”

    榻上的君主费力咳嗽了片刻,声音低哑:“内廷向来无子女才令嫔妃殉葬,皇后先后怀珠两次,不必相随。”

    万忠哽咽:“圣人还是舍不得娘娘,可娘娘也说过,愿意相随于地下。”

    “她那时候还是个小女孩,”圣上默了默,“说话当不得真。”

    崔杲欲再说些什么,却听圣上勉强说笑道:“废太子资质平庸,朕本来也有意易储,只是终究是懿敬皇后所出,迟迟下不了决心。”

    他默了默:“便是她终生怨恨,朕总也还是真心,不忍教她骨肉分离,何必到地下还做一对怨侣?”

    “音音她……还那样年轻啊,”他微微轻叹:“罢了。”

    圣上心中微动,直望着一个年老的自己,即便是戎马的君主也有些害怕,但他既是旁观者,也是当局者,对他所想大约能知道一二。

    她并不真心倾慕他,却仍旧想活得长长久久,常居万人之上,所以才会生出这个教人惊喜却也充满忧心的儿子。

    他们这一生恩情太浅,仇恨积深,心头纵有千言万语,到最后只余一声叹息。

    然而待崔杲走后,他阖眼枕在榻上歇了歇,忽然精神大为好转,吩咐道:“万忠,取纸笔来,朕要写一封信。”

    君王行近山陵崩,该交代过的后事已经交代过了,最后的时光里,他朦胧想起自己金戈铁马的一生。

    动荡的帝国版图在接连两代君主的孜孜不倦下重新合拢归一,妃妾如云,子嗣绵延,而后又得绝色美人相伴内帷。

    雄主伟业、无上权柄、美人风流,他还有什么可不满足的呢?

    这一点脆弱的心思,原不必说与她知。

    轻软的纱帐忽而开合,一道纤纤身影自帘外而来,她容貌廿三年来似乎总不曾变,闻到异样气味,不觉面色大变:“圣人要烧东西,怎么不教内侍监拿到外面去……”

    一语未毕,帐内忽而静谧下来,她的呼吸轻缓,伸手去触:“圣上……萧昀?”

    偌大的太极宫俄而哀声四起,满宫白纷纷。

    ……

    “圣人,圣人?”

    雨后寒凉,万忠见天子伏案小睡,正想将灯烛挪开,给圣上披好外袍,见圣上忽然自桌案惊起,也被吓住,递了个眼色与宫人,教斟一盏茶来,自己连忙告罪:“是奴婢手脚粗笨,惊扰圣上好梦。”

    新添了美人面的几张画作好好晾在一边,略有些陈旧的纸张偶尔被风吹过,一阵簌簌响。

    才过了半炷香,他这梦做得却格外长。

    “不干你的事,”圣上默然盯着画瞧了良久,忽然想起民间不可对镜而眠的老规矩,想来画也一样:“这些画朕原先总不满意。”

    皇帝难得会说起这些图,万忠下意识咽了一下,恭敬道:“手挥五弦易,目送归鸿难,仕女五官最难,如今画中美人添了五官也更添神韵,足见圣人画技近来越发精进。”

    天下承平后,圣上的爱好愈发广泛起来,书画也是其中一项,他当然觉得圣上近几年画得愈发精妙,但即便是最初的那几张,除了没有脸,也品不出什么不好。

    “不,”圣上的手指在桌案上敲了许久,缓缓道:“都拿去烧了。”

    就不该听那道士解梦,倒是徒增许多烦忧。

    他从不在谋逆者身上心软,怎么可能有这样一个迷乱他心智的女子,害死君主仍能逍遥快活?

    上天有预警,是为了要告诫君王不能迷恋女色,万一真有,也合该提前下手杀之。

    而不是教君主以为与妖妃这样自取灭亡的情爱才是正道,以为将有什么命定之人。

    不过梦中的女子芳容丽质,他起初总疑心她容色,现在瞧见那几张图,简直低看了她。

    若是见了便要动心,还不如不见。

    “这几张图是圣人素日最心爱的……”

    万忠微惊,揣摩不出圣上心思,低声应承了一句,但行动刻意迟缓了些,轻声道:“娘娘送来的画像,圣人可要现在一观?”

    圣上事忙,难免有时候记不住嫔妃宫人的长相,这些画像里若有一二女子可令天子中意,便可即刻召寝。

    万忠见圣上颔首,忙不迭让人一幅幅展开,供天子选择。

    灯下观美人,别有一番趣。

    新入宫的宫人环肥燕瘦,各有千秋,然而独有一幅婀娜出众的美人图,万忠将烛台凑近时却怔住……甚至称得上瞠目结舌。

    画师所作的宫人图未免也太像圣上的御笔。

    圣上从万忠手中接过灯烛自持,缓缓靠近细瞧,语气虽然还平和,面色并无惊喜:“是谁家进奉她进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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