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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挪动,伸手随意取了纸镇住,提笔蘸饱了墨,眉峰微聚,显然已经没了胃口。

    万忠自省,或许是圣上嫌他太刻意,扰了这份难得的乐趣——皇帝从不缺人恭维逢迎,偶尔也会厌烦底下人的自作聪明。

    郑观音在家里也去过道观,那些道人固然难以亲近,但却与面前的男子很不同。

    从来没有男子在她面前这样喜怒无常,夜里还温柔体察人情,白日里在人前又是这样一副架子,伴他如伴虎。

    任凭挑出一个郎君来,她这样温声软语地认错赔罪,小心殷切地望着他服侍用膳,不说受宠若惊,面上也要带着三分笑意。

    哪有他这样,她才和他亲近的随从侍者说几句,没有多言就被说聒噪?

    她算是瞧得明白,得亏他是宗室子弟,不是皇帝,道观里也不兴杀生,否则御前的人还不得动不动就要被拖出去?

    萧昀凝神时神态冷峻,偶尔写到不当意处笔下凝滞,下颚收紧,紧绷的线条让深邃的五官显露出本性藏不住的凌然。

    等他写完一张回过神来,却听见水落入墨池的那一点嘀嗒。

    萧昀侧头去瞧,不是她新注了清水,而是桃腮上滚下的一滴泪。

    郑观音本来就是要哭给他看的,见那道士注意到这轻微声响,连忙以袖擦拭。

    她自己研究过该怎么哭,才能随时随地有泪,不是那种嚎啕,而是珠泪慢慢盈满双目,滚落如珠的脆弱可怜。

    从他写到最后一句起慢慢酝酿,再抬头时已然啜泣不敢出声的楚楚动人。

    “哭什么?”

    他停在纸笺旁的手僵直了片刻,终是自怀中取了一方巾帕递到她手中,过了一会儿才缓缓道:“知道叫外人看见你这副情状,会如何想么?”

    皇帝烦心的时候不少,紫宸殿里侍奉的人都尽量降低存在,别说她在这里吃着喝着,就算是遭了天子无名怒火,也没有在君王面前哭啼起来的道理。

    那些人|精儿哪有不晓事的,这样非但不能叫他息怒,反而愈发让天子心烦意乱,还不如闭着嘴受罚,下场还好些。

    她所凭依的,不过是那一张轻薄艳丽的脸和自以为他并非手握生杀的至尊罢了。

    “奴不是有意玷污知观清誉的,”郑观音垂头时手里忽然多了一张帕子,稍稍松了一口气,过了片刻才低声道:“奴婢本来是心里感激,想借着这个机会将夜里的衣袍还给观主,亲自来道一声谢,可是笨手笨脚的,没能服侍好您。”

    “昨夜的事情奴心里十分感激,也谢观主非但没有罚奴婢,还和颜悦色安抚,想着怎么报答才好。”

    “我从未见过像观主这样温柔待人的有礼君子,”她声气细细,带着害怕与懊恼:“可我不会端茶送水,说句话也教人觉得烦心,奴并不是觉得侍奉观主委屈,是实在歉疚得很,怨自己不争气……”

    萧昀看向她,眼泪非但无损她的美丽,反倒增添柔弱无依的动人,教人想将她揽进怀里,好生安慰。

    梦中他抚琴时偶有悲凉音色,她也常这样流泪,叫人爱怜得不行。

    她性子柔和,命中又坎坷,那种伤身动人的无声哭泣,分走了他生来为数不多的同情与爱惜。

    以致现在她这样珠泪连连,他也未发怒。

    郑观音见他不言语,仍看着自己,鼓起勇气将那大半碟透花糍呈到他面前,轻声道:“知观,我再不聒噪的,您尝一尝,确实好吃的。”

    好吃得她都想过刚刚要不要趁他没兴致赶紧吃完,一块也不给他留。

    “出家人当慈悲为怀,区区小事,何必放在心上,”他语气稍松泛了些:“心静自然凉,我不吃,也并不是为你。”

    她低头“嗯”了一声,果然接下来便听见一句极为悦耳的话。

    “你既然喜欢,就都拿去罢。”

    她谢赐时面上的欢喜不带一点虚伪,正欲将早已经凉透了的茶汤一并带走,却听他吩咐道:“明日点一杯茶来,不许放盐。”

    这就是要她依旧过来侍奉了。

    但他这样信不过,还特意叮嘱一句,郑观音看在这一碟透花糍的份上柔声应承下来,躬身退下前抬头又觑了他一眼,期期艾艾道:“知观……”

    萧昀闻弦而知雅意,她本来是被张真人分去清扫朝天殿,不欲听她多诉苦,颔首道:“朝天殿的事情自然另有人做。”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郑观音想同他说的满不是这么一回事,闻言莞尔,跪坐离他近了些,那幽幽香气仿佛如她一字一顿的温热气息拂扰人心。

    “奴晓得该如何称呼道长,道长却还不知妾闺名。”她的眼睛含了泪水,似是潋滟,容易叫人误以为内里有无法隐藏的少女情思,总含了一点令人喜爱的恼。

    “萍水相逢也就罢了,若蒙受恩赐常来服侍,是观主赏识,哪里还能学宫外的娘子不肯轻易将姓名道与男子?”

    “我生于观音诞辰日,是个不冷不热的春日,是以阿爷给我取名,就叫观音。”

    二月中旬花朝节后,便是百花渐放,春日煦和,她就生在这样的好日子里。

    他轻缓点头,算是知道:“这生辰是有福气的。”

    她并不急于一时,说完拾了东西,那一道倩影躬身后退,渐渐消失在视线中。

    然而当她终于融入殿外叫人有些透不过来气的热光里,忽然教人生出一点恍惚。

    她骑在马上,听见有人唤她“观音”,回首嫣然一笑,风吹起那半边遮面的纱,说什么已然听不清,只留下香尘细细。

    但他的身边却有女声调笑,“皇兄以为谢夫人如何?”

    玉城常有惊人孟浪的话语,天子素来不放在心上,然而闻言却也怔怔了片刻,方如平时自若:“教人望之,从此不敢见观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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