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眼犹残梦(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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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蓬不依不饶,要给弟弟讨个公道,傅寒青听闻此事的经过后,便怀疑到了应翩翩的头上。

    他自认这怀疑是有道理的。若是其他人,总不可能为了这么点小事杀人,但应翩翩还真没准。

    他少年得意,17那年便高中状元,惹得满京哗然,再加上又被养父疼宠有加,纵容至极,可以说是贵胄中的纨绔,嚣张中的翘楚,素来性情跋扈,横行无忌,这两年还得了疯病。

    一个不开心了杀个把奴才,对这位大少爷来说,恐怕没什么大不了的。

    傅寒青去问了应翩翩,两人为此发生争执,傅寒青含怒而去,应翩翩半夜里跑到这里跳了河。

    傅寒青收到消息的时候,正在听手下报告关于侯府这件命案的调查情况,紧接着下人便来跟他说,应翩翩半夜在房中不见了。

    傅寒青急匆匆带着人出来找,就看见应翩翩在侯府门外不远处的河边坐着,除了身上的衣服湿了,脸色有些苍白之外,并不像有什么大碍的样子。

    他本来就心里有气,这时更觉得对方是故意用这种把戏来拿捏自己,心中一阵厌烦。

    应翩翩没搭理傅寒青,坐在那里,将手臂抬了抬,已经有两名下人忙不迭地跑过来,搀着他的胳膊,躬身将他从地上扶起。

    一件带着风毛的斗篷裹在了他的身上,有人拿了干布过来帮他擦头发。

    应翩翩的侍从梁间也是刚刚赶到,见状心疼的眼睛都红了,一边帮他系着斗篷上的带子,一边连连道:“我的爷,您怎么弄成这样了?可磕着碰着了哪里没有?这怎么好啊!”

    应翩翩淡淡地道:“掉河里了。”

    这河边的坡度极缓,又有石头围着,很难会不慎失足落水,再加上应翩翩从小习武,不是文弱书生,他会掉下去,除了自己一时冲动跳了河,没有其他可能。

    就凭着以往他对傅寒青的在意程度,一听这话,在场的人立刻都觉得,应翩翩是因为跟傅寒青吵了架想不开,才又发疯了。

    傅寒青自己也是这么想的,他忍不住看了应翩翩一眼。

    对方的头发此时半干不干,发冠未束,随意披散在身后,脸色在月下映的素白,将那副天生的好样貌另显出一种皎洁清艳的气质来,让人想起夜风中的白色芍药。

    就连带着方才从他口中轻描淡写说出的那四个字,也仿佛多出几分嗔恼的深情了。

    傅寒青的心跳猛地快了两拍,忽然想起应翩翩这个名字的由来。

    应翩翩大名应玦,“翩翩”二字原本是他的乳名,他养父应定斌取自《易经》泰卦中的“翩翩不富,不戒以孚”之意,希望他能够一生康泰融达。

    在应翩翩及冠时,因为太后笑言说“风仪翩翩,琳琅如玉,哀家看这名字正衬你,便以它为表字吧。”应定斌就果真把他的字定成了“翩翩”。

    穆国本就尚美好雅,应翩翩形貌昳丽,雅擅诗文,纵然平日骂名颇多,还是不知道有多少人为了他的风姿倾倒。

    甚至曾经有位书画名家为了看一看他的模样入画,一直从西域千里迢迢地赶来,在督主府外守了七天七夜,一时被传为佳话。

    谁也无法抵挡美色的力量,想到这样一个人,如今却是为了自己的话而伤心投河,傅寒青纵然仍未消气,也还是不禁有些心软了。

    他上前两步,不禁也稍稍放缓了语气:“阿玦,我知道是我今天同话说的重了,你心里不痛快,可也犯不着这样折腾自己。我也是心里难受,俞飞年纪比你还小着两岁,平日性子活泼,跟府里的人都是相熟的,就这样死了……”

    应翩翩打断了傅寒青的话,淡淡一笑:“你这么说,还是觉得他是被我弄死的。”

    傅寒青道:“那是因为他先前刚好冲撞过你,我才来问问,护卫的命也是命……”

    应翩翩的目光慢慢上抬,含着笑落在傅寒青那张正直又冷峻的脸上,眼底带着玩味。

    下午,傅寒青来问他这话的时候,应翩翩还没有书中剧情的记忆,他是从傅寒青口中听说了俞飞死了这件事的。

    他听到时也觉得十分意外,还没等仔细去想整件事的经过,傅寒青就已经看着他,一字字地问道:“阿玦,你实话说,杀了俞飞的人……是不是你?”

    这句话就像是一道惊雷,当头而落。

    其实应翩翩心里清楚,傅寒青一直对他的家世颇有不屑,两人在一起这么久,他甚至从未上过督主府的门,仿佛靠近一点就是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傅家世代名声清白,傅寒青少年成名,战功赫赫,从来自顾身份,应翩翩知道偏见一时半会是很难改变的,对于他的做法,平日里也尽量不去多想。

    可傅寒青这句话,打碎了所有的粉饰。

    ——原来在他心里,应翩翩从来都是个心性狠毒,不明是非之人。

    应翩翩怀疑自己是听错了,于是问:“你这样想我?”

    傅寒青表情冷肃,一如他平日里审问那些穷凶极恶的犯人:“你只需正面回答我,是或不是。”

    应翩翩觉得自己沉默了许久,但其实仅是短短片刻,他便笑了起来,回答道:“没错,人是我杀的!就算把他卖了都赔不起我那件衣裳,竟然如此冒失,那可不就该死么!”

    傅寒青脸色铁青,指着他道:“京城里的人果然说的没错,你真是个疯子!”

    他说完之后,拂袖便要离开。

    应翩翩见他要走,心里一慌,又想拉住傅寒青解释。

    可他心里这样想,身体却僵坐着没动,脑海中仿佛转着两个念头,一个念头催促着他赶紧上前,把一切都跟傅寒青说清楚,另一个念头却在疑惑地询问着他自己。

    “应玦,你究竟在做什么?想冲一个不信任你的人摇尾乞怜吗?”

    “你自小多负骂名,但男子汉大丈夫,仰不愧天,俯不愧地,谤讥轻蔑任凭过眼,从不稀罕,更不低头。”

    “自打记事以来,你何曾求恳过他人什么,为了个男人,何至于此?”

    “你怎会喜欢一个这样的人,又怎会为了喜欢一个人便放弃尊严?!”

    “这是你吗?这不该是你,不该是你!”

    各种声音纷乱,应翩翩脸色发白,瞧着倒像是心虚的说不出话来。

    傅寒青见他没过来挽留自己,心里倒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失望,哼了一声,大步出门而去。

    应翩翩顾不上管他,倚在桌边,单手撑住额角。

    宛若天外晨钟惊醒了黄粱一梦,他突然间回想起了很多不对劲的地方。

    他这些年其实经常会出现这样的感觉,自己要做的好多事似乎并不是心中的真实想法,却仿佛冥冥之中有股力量控制着他一定要这样做。

    比如同养父争执离心、责罚忠心下属、亲近小人,还有……喜欢傅寒青。

    这种感觉近来愈发频繁,他几次试着改变,甚至曾经服用汤药,求助巫师,但往往也只能让头脑清醒一时,反倒显得整个人反复无常,喜怒不定,京中这才会有了他素有疯疾的传闻。

    而此时此刻,他的自我意识终于苏醒了。

    傅寒青走后,应翩翩一个人坐在那里思考良久,夜里便去河边投了水。

    他所有的办法都已经用尽了,但是这“病情”却日益严重。冥冥之中有什么力量操控着他的一举一动,那么就说明,他的行为和存在一定是对什么东西极重要的。

    那么……如果他不存在了呢?生与死交替的瞬间,是否可以摆脱这种可笑的操弄?

    应翩翩决定试一试。

    反正已经这样了,要么置之死地而后生,要么玉石俱焚,他不会选择第三条路,变成一个连自己都看不起的人,连累亲友,苟活于世。

    从河里冒出来的那一刻,看见漫天月华当头洒落,他便知道,自己赌赢了。

    二十年来还如一梦,梦醒后,前尘已非心中意,此怀更无无情人。

    因而这样说来,应翩翩还得谢谢面前这位正直无私的伟大主角傅寒青。

    ——对这种满口仁义道德的伟人,最好的谢礼就是一刀子送去上西天,让他去当个普度众生的活菩萨。

    反派嘛,想杀主角,不过分吧?

    应翩翩回手一摸,摸到了自己悬在腰畔的短剑。

    此剑是他前年同人赌马所得,传言乃是当世第一高手、七合教的教主池簌亲手打造,外形精巧,锋锐无比,正是——

    杀人的上好利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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