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背复谁怜(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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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批岁赐的供应之后,穆国与相邻的西戎已进入了短暂的和平时期,西北并无多少战事,应定斌需要做的事不过是巡查慰问一番边境将士,以示天恩便够了。

    他四十五六的年纪,正当壮年,但已经历经三朝,资历颇深。这些武将们虽然不大看得起宦官,可对于应定斌,却也不敢有分毫得罪。

    一些需要门路的人更是想方设法地讨他欢心,希望能够趁此机会打通这层关系。

    镇边副将杨广国就是其中一位。

    杨广国之前因为心直口快,得罪了安国公,才被发配到这里来戍守边疆,这些年来过的很不痛快,无奈朝中没有人脉,他虽满心委屈,却也难见天颜,陈述冤屈。

    这回应定斌来了,对他而言原本是个好机会,奈何杨广国就是个嘴笨又不会讨人喜欢的人。

    他倾尽家产弄来了一些珍玩,前后找过应定斌好几回,前几回没见着人面,最后刚坐了半盏茶的功夫,就被打发走了,东西也没送出去。

    ——应定斌明显根本不想搭理他。

    也是,每一日想到应厂公跟前求情面的人太多了,他要是个个都理会,掰成八瓣也使不完。

    杨广国急的挠头,有好心人看他也不容易,就私下里提点说:“杨将军,你要是真想说点什么讨咱们厂公欢喜,就别提那些无趣的事了。拉拉家常,说说自家儿女,那都是好的。”

    当着太监聊自家儿女的事,那不是找抽吗?

    杨广国谨慎问道:“敢问大人,那是要往好了说,还是往坏了说呢?”

    对方呵呵笑了起来:“往好往坏都随你,左右再好也比不过那位去——将军只消记住,说到最后,记得再问一问厂公家中公子的情况便是了。”

    杨广国抱着死马权当活马医的念头,将信将疑地又去见了应定斌。

    应定斌果然还是不大想理会他,寥寥说了几句话,就要端茶送客,这时杨广国却好像随口提起一般地聊到了他的儿女。

    “家眷一直在京城,臣戍守边关,好几年没见了……”

    “儿女都出息,犬子前年科考中了举人,小女聪明乖巧,漂亮懂事,还会写诗……”

    应定斌虽是阉人,但五官深邃,身材高大,又经常在外奔波办差,身上看不出来几分脂粉气,那种阴柔反倒让他看起来十分的阴沉威严,令人生畏。

    听到此处,应定斌冷淡的眉目方动了动,果然露出了些微感兴趣的神情,细看起来,还带着丝隐秘的自得与不屑。

    杨广国受到鼓舞,又多喝了几杯,逐渐兴奋起来,拍着大腿跟应定斌说道:“厂公,您说说,下官儿女双全,还个个都这么有出息,谁能像下官这么有福气啊!”

    旁边斟酒伺候的小太监忍不住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他可算是知道杨将军为何会被贬了,这哪里是不太会说话,简直是太不会说话了!

    不过这回,杨广国却算是阴差阳错地投其所好,因为有个秘密很少有人知道,那就是——应厂公,就喜欢别人跟他比孩子。

    果然,应定斌夸奖道:“确实都是好孩子。要这样论起来,令郎与我家那小子还是同科的举人,也可以说是有缘了。”

    杨广国记得被人提点了要多问,便道:“不知厂公家的公子那年名次如何?”

    应定斌看似矜持,实则炫耀地说道:“还过得去,中了状元。”

    顿了顿,他又淡淡补了一句:“算他走运,连中三元。”

    杨广国是实打实地吓了一跳。

    他僻处边塞地区,孤陋寡闻,虽然听闻应定斌有个养子,也听说过上回科举出了位连中三元的年轻状元郎。但无论如何,也不会把这两者联系到一块去。

    他是真没想到,因而反应格外真实,不禁半张开了嘴,喃喃道:“我的天,他竟是……竟是厂公的儿子啊!”

    应定斌几乎藏不住唇边自豪的笑容了,咳了几声,道:“正是。”

    杨广国道:“下官当年也听犬子提起过,说是那位状元郎不光才学出众,容貌亦是过人,当年红衣簪花,打马游街,可是倾倒了大半个京城,真正是少年英才,厂公好福气!”

    应定斌道:“长得像他亲生爹娘,都是好相貌,原先太后便说他‘貌胜好女,翩翩如玉’,你有一儿一女,本公虽然只有这一个孩子,但倒也不算输。”

    杨广国听的也确实佩服,真心实意地夸赞了一番,这回果然与应定斌相谈甚欢。

    告辞之际,杨广国试探着说:“等日后下官回了京城述职,若是能有幸拜会您家公子,那可就真是几世修来的福气了。”

    应定斌听了这话,神色间才略略一顿,说道:“他忙得很,成天不着家,日后有机会再说吧。你想调职回京,这次倒是可以随本公走上一趟,探探情况。”

    杨广国没想到自己这么痛快就达成了目的,不禁大喜,连连拜谢,方才告辞而去,心中更是对那位素未谋面的应公子充满了感激。

    等到他走之后,应定斌才笑了一声,微微摇头,又不知怎地叹了口气。

    给他捶肩的小太监笑道:“厂公心里一定是惦记少爷了。”

    应定斌道:“这没良心的小子,算来我也得有将近半年没见他了,连句报平安的话都不说捎过来一声,真正是个小白眼狼。也不知道近来过得怎样,身子调养的又如何了。小时候一到换季,他就生病。”

    他嘴里骂是骂,语气却充满亲昵惦念,那小太监又如何不明白,笑着说道:“少爷人品才学都那样出众,在京城里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见他一面而不得,平素一定十分繁忙,想来是被什么事耽搁了也说不定呢,但心里一定也是记挂着您的。”

    应定斌道:“年轻人正是该闯荡的时候,只要他平安,记挂不记挂我倒是没什么要紧。男子汉大丈夫,要是天天惦记着爹娘,那才叫没出息。”

    他垂眸饮茶,掩去眼中的黯然之色。

    到了西北半年有余,应定斌都没有收到过儿子的一封信,就连派人送去京城的信件和各种新鲜玩意也都如石沉大海,得不到半点回音,只能通过探子知道一些应翩翩的大致情况。

    他想回去看看,却又总觉得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在阻止着自己回到京城。好像在这个时候,自己就不应该出现在应翩翩身边,否则会惹孩子生气,影响孩子的前程。

    毕竟他这辈子叫人骂习惯了,却不希望应翩翩也是如此。

    应定斌搁下茶盅。

    也罢,羽翼丰满的小鹰终究要振翅高飞,孩子长大了,或许离父母越来越远也是早晚的事情。左右他过得开心,也就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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