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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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晨丽日桃花浦,珠帘翠帐凤凰楼。上官仪之诗以奉和、应制为主,工丽却空泛,在仪贞心里算不得佳作。但此情此景,又确实恰如其分。叫她记忆深刻的是一派秾艳繁景里,有一人青衫褐巾、澹然而至。
这便是大名鼎鼎的王遥。
他那时应当在二十七八的光景,对寻常男子来说,并不小了,早应成家立业。
但不知是否因为身体特殊的缘故,他看起来远比实际岁数年轻,温雅而……美丽。
这和仪贞想象中的模样很不相同,和旁人口中的模样很不相同——纵然她极明白一个道理,人不可貌相。
她蒙昧无知的心微颤起来,目光从那人身上避开了:不是出于畏惧,或者厌恶。
王遥立在下首,朝在座众人一一见过礼,语中带笑:“奴才耽搁了,没能伺候主子们宴客。”
老皇爷说“无妨”,仪贞听得出来,那是一种很随意的口吻,不同于对她,甚至不同于对太子。
王遥拥有着九五至尊发自内心的亲近与认同。或许老皇爷自己也不是意识不到这一点。
她一时忘记了母亲先前的告诫,抵挡不住地偷觑了太子一眼。
太子立刻捕捉到了这一霎的窥探,一双眼坦然地回视她,没有戒备,但也没有示好。
仪贞这才垂下眸子,恪守起了臣属的本分。
长她一岁的太子,心思比她深重二十年。
往后真能和这个人相处吗?
她虽不说敏慧过人,但还不至于不清楚自己为何留在宫里。因为尚没有机会情窦初开,终身便已经定了,面对太子时与其羞赧扭捏,不如实际些,想想法子与这位殿下长久相安是正理。
办法没想出来,王遥与帝妃二人的谈话又飘进耳中来了,原来召谢家女入宫,是他进的言。
“谢大将军劳苦功高,皇爷怎会不体恤将军的家小?姑娘如今不必担心了,万事有皇爷与娘娘做主,比在自家还强十倍百倍呢。”
这都是官样话。感恩戴德的架势,仪贞也不至于不屑做,可是王遥这话说完,依旧叫她周身生起一股异样的感觉,有愤懑,有委屈,有惶恐……不尽于此。
不过大伙儿都没瞧出什么端倪来,这么懵懂的小姑娘,极力表现得知礼懂事,就很可人疼了。
太子呢,他是看出仪贞那点儿小心思了,但他并不在意。
他关心的是那副玻璃眼镜。
这不是一次心血来潮的普通献礼。
老皇爷清楚,王遥同样清楚。
饮春宴后,过了两日,他才像是第一次知道这副眼镜的存在一般,讶异地皱起了眉头:“市舶司是干什么吃的?贡品里那么些玻璃器,竟都不如这个?”
王掌印背地里训斥司礼监属下的话不胫而走,未几,左仆射姚盛因贪渎放''荡、勾结外蕃,举家流至岭南。
姚盛次子姚洵,自幼任太子伴读,二人情同手足。王遥认为,太子献上那一副眼镜,是出于他的撺掇。
姚洵被逐出端敬殿时,王遥就立在门前看着,两手对插在袖中,一派老神在在的样子。
回身时正对上太子无情无绪的目光。王遥冲他欠了欠身,如释重负般说:“殿下安心,将这些个调三斡四的奸佞小人清理干净,皇爷与殿下父子之间就不会再生嫌隙了。”
太子牵一牵嘴角,略带自嘲道:“只怕父皇怪我行事鲁莽——还赖掌印多为我美言几句才是。”
王遥敢不应承,忙道:“殿下言重。奴才愿为殿下,肝脑涂地。”
他比了比手,请太子先行,自己亦跟着离开了端敬殿。
乱红深翠,春风如酒。王遥走在长街里,心中畅泰。
宫里就要有喜事儿了。他默然盘算着,十二监要先忙活起来,然后是钦天监、礼部、护军、廷臣、蕃王……桩桩件件,都少不得经他手底下过一回。
极远处依稀传来三两镣铐玎玲之声,仿佛亦为这金童玉女、天作之合载歌且舞。
他情不自禁地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