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哥哥(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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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p>手心里被抵进来一个坚硬发凉的东西，楚夭寻一摸，才发现是一个可以抓握的金属手柄，合金卡扣连着一根质地柔韧的绳子。</p>
“这是派什么用场的呀？”</p>
百里明言简意赅，“牵引绳。”</p>
楚夭寻惊呆了，“那、那不是带狗狗出去才用的吗……？”</p>
“这是导盲员工作时的必需品，能在最大程度保证出行时的安全。”百里明平静道。</p>
“那你要怎么用啊？”楚夭寻不解，“不会也要戴一个项圈在脖子上吧？”</p>
“你希望我这么做吗？”</p>
“才没有！那样一点儿都不尊重人。”楚夭寻皱起眉头，特认真地说，“小明哥哥，你放心，我是绝对不会让你这么做的。”</p>
“嗯，谢谢。”</p>
不知为何，楚夭寻听着怎么感觉他倒像有点失望呢？</p>
大概是错觉。</p>
深黑的皮革圈环扣上了男人的手腕，勒束住清显利落的腕骨。</p>
这只手平时最常做的事，就是握着价值高昂的凯兰帝哥特钢笔，在一页页文件上签字。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巨大的财富或可怕的灭亡，尽在他一念之间。</p>
谁能想到，这只傲慢又无情的手，竟也有被套上约束具的时候。而掌控它的主人，不过是小瞎子那只柔若无骨的小手。</p>
“你可以对我下达命令了。”百里明道。</p>
“出、出发……”</p>
松垮垂下的牵引绳逐渐向前绷紧。</p>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了起来。</p>
上午的风很凉爽，扑在身上特别舒服。但楚夭寻的脸颊却更热了，连脖子都泛起粉粉的赧意。</p>
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种情况呀……</p>
耳朵里时不时传来欢快的汪汪叫，应该是有居民带小狗出来散步。可别人牵着的都是毛茸茸的可爱小狗，而自己牵着的却是一个又高又大的男人。</p>
具体哪儿不对劲，楚夭寻说不上来，但就是忍不住生出怪怪的感觉。</p>
一点怯惧，一点羞耻，混在一起就成了难以形容的酥痒，麻麻地震在胸腔。</p>
可明明……明明小明哥哥是个特别严肃认真、甚至还有点儿一本正经的人。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好好完成工作，不被叶先生开除而已。</p>
“夭夭。”</p>
“诶……？”</p>
楚夭寻猛抬起头，乖巧垂敛的长睫毛一颤。</p>
“夭夭，我可以叫你夭夭吗？”</p>
叫都叫了，还问什么问嘛……</p>
“不行吗？”</p>
导盲员先生的声音听上去有点低落。</p>
楚夭寻指尖捏着有点长的袖口，“也不是不行……”</p>
只是太陌生了，太遥远了。</p>
以前，妈妈会叫他“夭夭”，明明是特别拗口的小名，妈妈却能叫得十分动听。后来，哥哥也会跟妈妈一起，“夭夭、夭夭”地叫他。</p>
再后来，就没有人叫他“夭夭”了。</p>
大概只有被深爱着的孩子，才有被人叫小名的资格。</p>
“夭夭，现在这样走你还习惯吗？”</p>
楚夭寻指节蹭了蹭被阳光照得微热的脸颊。</p>
又岂止是习惯。</p>
虽然他很久没有正经出过门了，刚开始难免有些紧张。但他的身边有他的导盲员，会顺应他的步伐，配合他的速度。他都不需要说什么，对方好像仅凭牵引绳的一紧一驰，就能调整最令他适应的步速。</p>
甚至，连平日里最必不可少的盲棍，都成了空摆设。</p>
外面的世界陌生又危险，但他一点也不怕了。</p>
两个人去了附近的超市，里面来来往往顾客不少，但楚夭寻连被蹭一下都没有。谁叫导盲员先生尽忠职守，跟老母鸡护崽儿似地全程护着他。</p>
这架势，又令楚夭寻想起了哥哥。</p>
有段时间，他每次去附近的烟纸店帮妈妈跑腿锻炼，都感觉有人跟着自己。起初还以为是错觉，直到遇上几个爱欺负人的大孩子。</p>
当时他可害怕了，刚准备老老实实地把零花钱交出来，谁知那几个大孩子反倒上交给了他一堆零食糖果，一溜烟地跑了。</p>
原来，哥哥一直暗中保护着他。</p>
哪怕小店离他家只有短短几分钟的距离。</p>
他把那些甜滋滋的“贡品”塞进哥哥的手里，哥哥又全部放回他的衣袋。</p>
打那以后，不管他去哪儿，哥哥都要明目张胆地陪他一起，做他的保护神，做他的眼睛。</p>
楚夭寻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那么频繁地想起那个不要自己的哥哥。</p>
上一世，他想了他很久很久，直到被百里明从楚家抱走的那一刻，还在想他会不会来找自己。</p>
这一世，他已经决定不再去想了，反正上辈子也想得够了。</p>
但想与不想这种事，好像根本不是自己能控制的。只要和导盲员先生在一起，他就会忍不住去想。</p>
脸上忽然落下凉丝丝的湿润感觉，现在这个时节就是这样，时不时会下一场太阳雨。</p>
楚夭寻从随身带的小背包里拿出折叠伞，伞花儿在头顶绽开，水蓝色的一朵，细密雨丝落在上面，窸窸窣窣地响。</p>
少年努力把伞举高，宽松的袖子掉下来，露出一截白生生的细胳膊。导盲员先生的个子太高了，得把伞举得高点再高点，才能挡住斜风细雨。</p>
百里明怀疑他就差把脚尖踮起来了。</p>
“我来。”</p>
雨伞被拿了过去。</p>
楚夭寻不乐意，“你还拎着东西。”</p>
“没事，就是戴着牵引绳有点不方便。”</p>
“那我帮你解开。”</p>
百里明垂下眼帘，玉白透粉的指尖正摸索着在皮革圈环上找搭扣，动作慢慢的，又笨笨的，看得人心口又满又疼。</p>
“好啦。”楚夭寻把牵引绳仔细卷好，收进他的小猫斜挎包。</p>
“不好。”</p>
“诶？”</p>
“没有牵引绳，该怎么带你走。”</p>
楚夭寻想了想，“我可以抓住你的衣服。”</p>
衣摆传来一点点向下坠的阻力。</p>
太阳雨朦胧的光影里，白得几乎透明的小手攀住漆黑的衣料，牵住一小片衣角，乖巧又小心，好像生怕把衣服弄皱。</p>
“还是不行。走散了都不知道。”</p>
楚夭寻反驳，“什么嘛，我又不是小孩子。”</p>
百里明默了默，“对我来说，你就是。”</p>
楚夭寻泄气，辩不过他就不辩。</p>
“我怕再把你弄丢，不知道该怎么办。”</p>
楚夭寻一怔。</p>
他的导盲员先生……好像有点不太聪明啊？</p>
“牵手……不就行了吗？”话说出口的刹那，楚夭寻脸一热，小小声地补充，“普通的那种。”</p>
“不普通的是什么样的？”</p>
楚夭寻被问住了。</p>
最难对付的，就是导盲员先生用一本正经的调子，说些奇奇怪怪的话。</p>
少年闷闷地半垂下脑袋，拽着衣角的劲儿稍微大了点。</p>
手背上传来轻轻的触碰感。</p>
“给。”百里明道。</p>
楚夭寻忸怩了一下，握住了他的小拇指。</p>
这是他最习惯、也是最本能的牵手的姿势。</p>
小时候，哥哥的手大，他的手小，这样牵起手，最安心，最自然，也最快乐。</p>
而且，哥哥告诉他，小拇指代表承诺，是坚定和可靠的象征。</p>
但是，导盲员先生的小拇指被他握在掌心，却细微地颤抖起来。</p>
一点儿都不坚定，也一点儿都不可靠。</p>
就好像……小拇指一下子成了导盲员先生最脆弱的地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