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心(修)(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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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主这面灯笼,可否让我修缮?”宋猗也看向四面镂空的灯笼骨,开口问道。

    卫昭转头看去,眼中带着奇异之色,“广武君,世无完人,但这世上可还有你不会之事?”

    宋猗将灯笼骨上胶,仔细刷匀,开口道:“正如公主所言,世无完人,这世上我不会之事应当不少。”

    卫昭“啧”了一声,斥道:“虚伪,你便说有什么不会吧。”

    “昨日替公主梳发,于描眉修容一事上,我便不会。”宋猗手下不停,将一层层白纸贴上灯笼骨。

    “哦?”卫昭挑眉,“若我昨日不拒绝,你当如何继续?”

    宋猗一顿,想了想道:“那便只有向公主请教吧。”

    “好一位知情识趣的妙人——”卫昭随口讥讽她一句,见宋猗提起灯笼,那廉价的骨架上已糊好更廉价的白色纸面,却不见漏风了。

    宋猗晃了晃手里的灯笼,“修复好了,公主可要施以丹青?”

    “雨一打就糊透的东西,也配我在上头写字作画么?”卫昭冷哼,用脚轻点伞柄,“你这伞面,倒还勉强。”

    “那便劳烦公主了。”宋猗从善如流将油纸伞收拢,补充道,“若是公主不嫌弃,我也可替公主重制灯笼面。”

    “你还会作画?”卫昭揶揄道,“可见目前虽不是完人,以后学得越多,便也成了完人。”

    宋猗淡淡道:“那便算是半个完人吧。”

    卫昭:“……”

    半个完人,还能叫完人?

    那应当叫死人吧。

    宋猗被对方嫌弃的眼神一瞥,也不在意,她将工具都收拢起来,抱在怀里,声音中带着一丝笑意:“我欲邀公主同游,可否?”

    寒风钻进外袍,卫昭看了眼天色,疑心到晚间便会下雪。

    宋猗在前头走走停停,最终站在深巷口,回头唤她:“阿巳,你在此处不要走动。”

    因出门在外,不便叫破她的身份,卫昭允许宋猗叫自己乳名。

    她听到“不要走动”,特意往前两步,看到那食肆上挂着牌匾,写着“一锅肉”。

    ……这是什么鬼名字?

    卫昭踌躇片刻,见宋猗已走进去,熟稔地和边上的老板打招呼。

    那老板身穿粟色短打,腰间围着一块麻布,头发用方巾包起,赫然是此前羊肉铺的那位十三娘。

    铺面内坐落着几桌客人,妇人老人小孩青壮俱全,锅碗瓢盆作响,吵吵嚷嚷,桌上放着铜锅,冒出的白烟里俱是肉香。

    一派人间烟火气。

    往年立冬,宫中亦有晚宴,不过俱是些冷食,没什么意思。

    母妃倒是会特意嘱咐小厨房开火,但不会与她同食。

    这场景倒也新鲜。

    宋猗正与老板讲话:“我去年酿的桂花酒,可取出来了?”

    “早替你备好,谁叫你一直不来拿,再不拿我可喝了!”十三娘从柜子里取出一个小坛,“当哐”一声砸在桌上。

    “劳烦。”宋猗笑了笑,拿酒坛便走。

    “不吃吗?”卫昭问道。

    “在这里怕你不习惯,我与十三娘说了,请她夜间来府上单独做吃食。”宋猗拿了桂花酒,询问道,“还逛逛吗?”

    卫昭摇头。

    午食后,宋猗便带着她到广武城内到处走了走,一时说城中水利,一时介绍地质风貌,再也没人像她这样对一座城池如数家珍。

    立冬人人休沐,这人却仿佛丝毫不知疲倦,中途甚至还抓住一名窃贼扭送官府。

    门子似乎已习惯,麻利收押了窃贼,并不因此感到惊讶。

    卫昭看着宋猗眼下已消散许多的青黑色,心道难怪她如此疲惫,这大约就是尽职尽责的福报。

    若皇帝手底下的人人如此,她十年前何须和亲呢?

    “公主?”宋猗见她出神,神情莫测,不由叫她一声。

    “唔?”卫昭回过神来,先应了一声,才道,“你若是我手下可用之人,我必感到欢喜。”

    宋猗推拒道:“回京途中,自当为公主效劳。”

    “你这个人啊……”卫昭叹气,摇头道,“世人皆知宋家乃天子剑,握于天子之手,我若用你,岂不是大不敬?”

    不等对方回答,她又道:“可这天子之剑,我也想一握!”

    卫昭脸上带着和煦笑意,眼底却仿佛蕴藏那夜燎原烈火,要将一切阻碍燃尽。

    她蛰伏十年,杀二夫,斩亲子,荣华富贵于她唾手可得,可那至高皇权始终是悬在她头顶的一柄利剑,随时能将她苦心经营的人生轻易斩断。

    她抛却所有,以女子身换来的和平,她那些汲汲营营的兄弟便配安享么?

    女子为何不能手握利剑,掌控权柄?

    若这数千年来的规矩不公平,何不将它踩在脚下!

    宋猗与卫昭对视,黑沉的双眼中似有万种情绪翻涌,又似乎平静如常。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她三岁习武,数千个日夜勤练的风霜镌刻在她掌中,留下深深浅浅的痕迹。

    天子主和,她却战。违背祖训,忤逆皇命。

    是不忠不孝之徒。

    纵如此,亦万死犹未悔。

    宋猗摊开右手,“宋家世代为天子守国门,效忠于天子一人,为天子手中剑,掌中刀。我虽守边城,手中长刀却无天子真意,不配为天子剑。”

    卫昭看向她那只微微伸出的手掌,沉默不语。

    “十年前,宋家已亡,只余下我一人。”宋猗抬起头,黑沉的双目比之从前更加沉静,她平静道,“今日带公主观这城内之景,柴米油盐,家长里短,便是我挥刀的理由。如今奚人退走,我感念公主恩情,但公主应当也明了,我安于太平,并没有别的野心。”

    卫昭待她说完,再度和那双黑目对视,最终轻叹口气:“你若不配,还有谁配?”

    “也罢。”卫昭伸出手,将对方手掌握在掌心,面上浮现出一个略显轻挑的愉悦笑容,“你就在此处,我若想便能握。用一时是一时,又焉知你未来心中想法不会改变?”

    宋猗任由对方握住,亦叹气:“公主这话便不必说与我听了。”

    卫昭取出一枚小巧的金色铃铛,摇动时声音并未响起,却有人从各处走出,向她行礼。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在宋猗面前展露自己的手牌。

    “晚膳不必安排,收拾下膳厅即可。”卫昭吩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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