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大劲真不用(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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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 钱佳宁没问出口。那一天路焱状态都不大好,放学后早早离开教室。钱佳宁回家写完作业便上床睡觉,半夜忽然听到客厅有脚步声,像是路焱从睡觉的书房里走了出来。
她耳朵太好,听见他走路,喝水,然后坐去沙发,呼吸粗重。钱佳宁想着他白天的异常,没忍住,动作轻巧地下了床,又打开了卧室的门。
门轴“嘎吱”一声,路焱抬头看她。
“你……”她犹豫着问,“你生病了吗……”
客厅黑暗,她看不清他神情,只能看见他迟疑片刻后摇了下头。把杯子里的水喝完,路焱说了声“睡吧”,就又一个人回了书房。
钱佳宁觉得很怪。
那件事过去没几天,班里忽然出现了一些关于路焱的传言。闲话是那个被路焱拽出去教训的男生传开的,钱佳宁坐在座位上,听见他趁着路焱还没来教室在旁边夸夸其谈:
“听说他妈死的时候他就在旁边,眼睁睁看着人没的。后来他爸工厂出事,家属又把他带到工人尸体面前让他认错,让他在停尸房待了一宿……”
她忽然烦躁起来,拿起空了的矿泉水瓶就往对方身上砸。
“上早自习呢!”她大声说,“你不学别人还学呢,有完没完啊!”
田宇翀也转头看他,眼神带点警告,那男生就闭嘴了。路焱来的时候班里有人偷偷看他,他谁也不看,书包往桌洞里一塞,趴下继续睡觉。
钱佳宁侧过头望着他的身形,想起那晚他的异常,心里有了种模糊的猜测。
这个猜测最终被钱婉的一番话证实。
那天是周四,一般来说,周四路焱没有排班,放学就可以回家了。钱佳宁照常在教室上了半节晚自习才回家,回家后发现他房门紧闭,一点声音都没有。
她自己把锅里的饭热好,去叫他,听见他说了声“不用了”,声音有些闷。吃过饭后她去写作业,快十点的时候,钱婉终于回家。
她今天看上去也累得够呛,换了拖鞋,拿了个馒头就瘫在沙发上。钱佳宁给她倒了杯水,问:“妈,怎么了?”
“乱套了,”钱婉仰着头,“两个电工维修高压电的时候触电了,送来医院抢救,没救过来……”
钱佳宁听得眉毛都抽了一下。
电也太危险了。
“小焱呢?”钱婉问,“他吃了么?”
钱佳宁看向他紧闭的房门,摇了下头:“没有,没开过门。”
钱婉叹了口气:“我下午有文件没带,给家里打电话正好他在。他给我送过去的时候,那俩人刚被送进医院,估计是有点……”
钱佳宁抬起头:“什么?”
钱婉压低声音:“我觉得他可能有点心理阴影……思琼是因为电没的,之前那两个工人也是,他今天去医院表情就一直不太对……”
钱婉不知道停尸房的事,钱佳宁自己联系前后文,很快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路焱帮她教训了往她书里放毛毛虫的男生,她觉得自己于情于理,也应该帮帮人家。
半夜他又出来倒水,钱佳宁听见声音,小心翼翼地开门看他。路焱不知道她想做什么,端着水和她对视。她鼓起勇气迈出一步,看见他脸上渗着冷汗。
她知道他不是生病。
“你……”她绞着手指,“你是做噩梦了吗……”
“没有。”路焱说。
她忽然有点气——这人怎么总心口不一的!
她往他的方向走了两步,他把杯子放下。钱佳宁去拽他袖口,感觉他身子还有轻微的颤抖。
大概是他们弄出了动静,钱婉房间里传来一些呢喃。钱佳宁怕把妈妈吵醒,拽着路焱袖子,把他拽回书房了。
门一关,两个人面对面坐下。路焱在床上,钱佳宁在椅子上。
或许是因为回了自己房间,路焱身体松懈了下来,头低着,胳膊撑在膝盖上,肩胛骨把后背的衣服顶起弧度。
“那个……”她斟酌着用词,“那个鸽子……”
路焱身子僵了僵。
“我不是也怕毛毛虫吗……”钱佳宁细声细气,“也没什么……没什么丢人的……”
他抬起杯子又喝了口水,把视线偏开。屋子里很安静,他沉默半晌,总算开口。
“我怕死了的东西,”他说,“刚死的那种。”
钱佳宁点了下头。
一句话说出来,他像是也卸下重担。
“之前还好,”他继续说,“就是去年他们家属让我……”
他顿了下声音:“就班里传的那些。”
她没想到他知道班里在传他的事。
“你睡不好,”她慢慢说,“是……梦到什么了吗?”
“嗯,”路焱低声说,“我会梦见他们活过来。”
钱佳宁忍不住把椅子往他的方向拖了一点。
路焱应当从没和别人说过这些事,压抑久了,说出来的时候有点卡顿。
“尤其是,被电死的人,”他低着头,“你应该没见过。他们刚死的时候,身上有纹路,树一样。我今天去医院,又看见那个纹路……”
他说不下去,她去拽他手。他体温太低,好像刚从冰窖里爬出来。钱佳宁想起卧室里那几个漏没了气的氢气球,心口忽然传来一阵微小的抽疼。
她犹豫着蹲到他面前,也犹豫着开口:“路焱你……你用我抱你一下吗?”
他没说话。
钱佳宁认为,你问一个人要不要什么东西,他没明确地回绝,就是需要。
如果不说,只是面子问题。
于是她倾了下身子,胳膊从他肩膀两侧伸过去。
女孩的身体过分柔软,发丝黏在他渗着冷汗的皮肤上,激起微弱的战栗。他并没有回应的动作,只是茫然地低下头,手松开,掌心有被自己掐出的血痕。
“你肯定,”钱佳宁笃定地说,“你肯定会好的。你早晚,有走出来的一天。”
黑夜寂静,她离他太近,能听见男生的心跳逐渐变得平稳。漫长的沉默后,他们似乎同时意识到这个姿势已经突破了某个底线。
但钱佳宁发誓,自己方才做这个决定的出发点相当纯洁。
尴尬的气氛里,她咳了一声,继续说:“就我觉得,大家都有怕的东西。我们慢慢来,都能克服的。比如说我的毛毛虫,还有你怕这些,包括说,就是你写不出的那些数学物理题……”
“数学物理题”五个字出来的瞬间,路焱忽然觉得自己从噩梦里恢复过来了,而且有点恢复过头了。
过到他直接把钱佳宁从自己身上推开了。
钱佳宁还没缓过神,茫然反问:“怎么了?”
路焱在黑暗里舔了下嘴唇,朝她点点头,语气变得特别服气。
“钱佳宁,”他说,”为了提个小组平均分,你真不用使这么大劲儿。”
“不是不是,”她急忙解释,“我不是为了那个小组平均分,我是真的看你不舒服……”
路焱:“你回去睡觉行吗?”
钱佳宁也不知道自己哪做错了,挠了挠脸,茫然回了卧室。第二天路焱照常迟到,坐下的样子像是无事发生。
早自习结束的课间,他忽然转过头,冲钱佳宁说:“你新整理那笔记本呢?给我吧。”
她受宠若惊,从书包里一通狂翻。把笔记本递给他的时候,她说:“那我是不是再抱你一次我们就能——”
“不能。”路焱说。
然后他把笔记本压在胳膊底下,枕着继续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