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国将军(14)(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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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见时,本官瞧你衣冠齐楚,似是哪户小族的公子……”

    冯渊再道:“可你穿成这副模样,却又去低声下气地求衙前小卒、还不惜以重金收买他们,可见你非但生性里没那点子纨绔气,还头脑灵活、擅于变通,倒像是个常年与官役打交道的。”

    归鹤垂眸道:“是。”

    冯渊问道:“既如此,观你身段,与花街、画舫之人有几分不谋而合之处,该是哪出小|倌或怜人?余成明喜欢残|虐花街子,莫不成那其中之一条冤魂,便为汝所言之挚友?”

    归鹤动容,坦然拱手道:“冯大人见微知著,奴惭愧。奴乃小秦淮‘曳月’画舫当季魁首,归鹤。”

    “好!你既肯真诚袒露身份,我便也不作为难。前提很简单——”

    霍然间!情势急转直下,冯渊居然掐起归鹤的下巴,凝视他:“这位小君,你从实招来!究竟,是何人指使你来寻大理寺卿?想挑拨冯氏与余氏针锋相投,竟还拿捏了我冯长水嫉恶如仇的性子,倒真是好一番算计?嗯?”

    刹那间,归鹤只觉得一阵剧痛,他的下颔骨头,仿佛要被冯渊捏碎。

    原来,冯渊先前瞧着对他颇为怜惜的模样,转眼也能这般翻脸不认账?

    在小秦淮,归鹤常见过些暴躁多变的客人。

    那些客,爱时,便将他捧在手心里,如春风化雨般温暖。

    不爱时,便将他揉作破布,动辄打骂滴|蜡。

    可曜希公子说的那位冯寺卿,竟照样是这一副模样的吗?

    归鹤下颚剧痛,眼前一阵发黑,疼得面目泪痕交加。

    他手上无力,颤颤巍巍地把怀里的拜帖,拍在冯渊胸前。

    冯渊没有接。他身形不动如山,仍牢牢挟制着归鹤。

    “咔哒!”

    拜帖坠落,掉到地上。

    折叠的花帘纸铺散开来,随之,居然有一股子香气逸散升空。

    “糟了!”

    香粉钻进了冯渊的鼻腔,他登时心下一惊,松开归鹤的下颚,迅速掩盖口鼻,一把,将归鹤打横抱起,带出了书房。

    出书房,气味消散。

    归鹤被冯渊放在原地,他腿有些软,虚坐了下来。

    “大人?”忽而,归鹤困惑地空唤一声。

    原是冯渊刚放下他,便一扭头,神色莫名地,提脚离开了书房小院。

    归鹤独自留在小院,不知如何是好。

    良久,冯渊去而复返。

    他来到归鹤身前,竟重新弯腰,又将院子里跌坐的人打横抱起,放进了隔间的榻上。

    “冯大人?”归鹤摸不清冯渊忽冷忽热的意,只觉得万分恐惧。

    他畏畏缩缩地注视着冯渊的一举一动,直到冯渊从袖口掏出伤药。

    归鹤一愣。

    那个刻板严肃的中年男人,像挑了根绣花针似的,将药抹在归鹤的额头。

    使的力,竟似比归鹤自个儿呼一口气,还要轻巧。

    “抱歉。”

    不知是从谁的胸腔里,震出一句,低沉的、淡淡的话。

    “白玉蜜凝膏,御赐之物,涂了能去淤青,还不留疤。”冯渊吞了口唾沫,喉结上下耸动了一回,才出声道。

    现在的冯渊,重又回到在府衙前呵斥衙役的那副清正模样,即是他本性模样。

    自然,这模样,恍然与先前那副喜怒无常的怪异情态,判若两人。

    淡雅的药香盖住花粉香,额头微微凉,归鹤像被盛景烟火怦然惊到似的,愣了一小刻,居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霎时,少年觉得额上磕出来的血痕不那么疼了,他笑如银铃,向男人道:“大人,您这般凶又柔,高高举起、轻轻落下,倒令小奴想起某位故人。”

    “呵。若你说他,倒是。先热、而后凉、再热,先礼、而后兵、再礼,先和颜悦色、而后凶神恶煞、再如春风化雨……”

    言及此处,冯渊面色仍如冰霜冻结,手上不停,语意里,却难得带了几分别扭意味,道:“本官,的确是从他那里,学过点东西。此招数,于一明官而言,虽难以启齿,但不得不承认,若偶尔审犯,这一套,格外好用。”

    归鹤俏皮问道:“小奴不曾言明。冯大人又怎知,小奴在提的,是哪位故人呢?”

    冯渊不厌其烦地回到隔壁,从地上把那张拜帖捞起来,到院里抖抖灰,这才递给归鹤。

    冯渊问道:“想来,你是没看过这里头吧?”

    归鹤点头道:“公子曾嘱托小奴莫要翻动。”

    冯渊道:“且看看。”

    归鹤只瞧了一眼,顿时,觉得有些难以言喻。

    拜帖上画了朵丑了吧唧的花,歪歪扭扭一串字,再加恶作剧似的一堆粉洒出来。

    反躬自省,归鹤用脚指头夹笔,都能画得比这传神。

    冯渊指了指,道:“此花儿,名叫无咎。”

    归鹤道:“无咎花?奴似乎从未听说过类似花名。”

    冯渊嗤笑一声,道:“是没有这种花。”

    “某曜希当年为讽刺千岁,特意绘了一朵奇丑无比的雏菊,还求圣上开恩,将画挂在了文华殿的架上。现今恩殿里还保留着。”

    “因花实在太丑,无人能仿,无人能临,他才老爱将这仅他一人能绘的画,瞎涂在乱七八糟的帖子上。”

    归鹤感到意外,惊叹道:“想不到竟有如此来头。”

    冯渊再玩味道:“真要说,名居士帖子里画朵丑花,勉强能称得上特立独行,也就罢了。但他年轻时,还常爱在拜帖里夹乱七八糟的东西,痒痒粉、恶臭粉、喷嚏粉,无所不用其极。你说这种事,除了那个假狸猫,还有谁能做?”

    归鹤深以为然,赞服道:“余公子性情洒脱。”

    说到这儿,冯渊试探着,嗅了嗅拜帖上的余香。

    冯渊皱眉问:“汝可知,此乃何香?”

    归鹤一愣道:“是奴自个儿用的小香,除了珍贵些,无甚奇异之处。”

    “非也,”冯渊摇摇头道,“他这人从不做多余的事,既是放了,必然有用武之处。你且告诉我这香粉何名?”

    归鹤乖巧道:“回大人,此香粉名有六字,琉璃、香鬓、芳云。”

    ·

    “琉璃香鬓芳云粉!好东西,真的!无咎叔叔,慎儿不骗你!”

    大清早的,余东羿单披了一件中衣,四脚八叉地,奔出院子来,挽留要赶去上朝的潘公公。

    潘无咎威仪赫赫,瞪了他一眼,斥责道:“胡闹!”

    余东羿嘻嘻笑,手里捧了一盒值千金的粉,对潘无咎道:“叔叔身上香,慎儿也喜欢闻啊。何况叔叔将慎儿困在这院里许久,还不许慎儿多对叔叔渴慕些?您都给我买了香了,就不能为了慎儿,好好试一试吗?”

    潘无咎倒想叫他滚,可撒娇的余东羿,是一大只癞皮狗,怎么甩也甩不脱。

    潘无咎作势要走,余东羿就干脆一猛个熊抱,扑上去压住他,趴在他脊背上。

    “你想粉身碎骨吗?”早朝时间将至,耽搁在院落里,潘无咎额角青筋暴起,咬牙问。

    余东羿赖在他身上,扭巴扭巴道:“不想的不想的。慎儿只是说想蹭蹭叔叔,叔叔您就要将慎儿肺腑震坏吗?叔叔不爱慎儿了,叔叔好狠的心……”

    潘无咎忍了再忍,才勉强没动手,只是拎着余东羿,连人带锁链的,把憨萌憨萌的凶狠动物,甩进了小黑屋里。

    潘无咎一走,小黑屋外守着的霍蛮香,开始疯狂打喷嚏。

    “一想二骂三感冒,”余东羿轻巧地扣起琉璃盒盖子,问道,“香儿打了六个,是不是三喜临门?”

    霍蛮香道:“公子,奴婢确实一见您便想骂两次。但奴婢并没有感冒,是您太香了,奴婢才忍不住的。”

    不香怎么能蹭上呢?

    余东羿脸都豁出去了,这才求得潘公公给他买了西域千金的香粉。

    只是不知,他在冯渊那头设的计,如何了。

    要是冯渊那死驴倔脾气,怂到连送上门的归鹤小家伙都不敢带回家,狗鼻子闻了香粉也猜不出,那他不得再跟潘公公成日里贴贴,贴上十天半个月的?

    敲起锁链,奏了一首清乐,余东羿斜倚着身子,对窗外的老天感叹道:“哎,香儿怕香了,可如何是好呀?要真忍不住,就令公子我来,替你招一阵东风吧。”

    正所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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