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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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挽碧藏在父亲背后,和花猫对视着,回过神来的时候,一位看起来比父亲年长的先生已经站在了林华面前,他的左手袖子里,一只刚满月不久的小黑狗探出了头,肩头上还坐着一个眼眸黑亮的小女娃。

    “先生,在下林华,这便是小女。”林华恭恭敬敬地行礼。

    那是林挽碧第一次见杨永慎,她并不知道,面前这位先生是谁,母亲说乖孩子要讲礼貌,再加上这位先生看上去实在和蔼可亲,林挽碧怯生生地从父亲背后走出来,和杨永慎打了招呼。

    “这就是姚云复的外孙女?的确有几分像。”杨永慎和林挽碧面面相觑道。

    “姐姐,姐姐。”肩头上的小女娃尚且还说不清楚话,她对着林挽碧咯咯地笑了起来。

    杨永慎见林挽碧还有几分紧张,将肩头的小女儿放到地上,小女娃还站得不太稳当,差点一屁股摔到地上,幸而杨永慎的夫人将她一把抱稳了。

    林挽碧见这一幕不免心惊肉跳,杨永慎本人倒是很淡定,他朝挽碧走过来,将小狗放到她的脚边上,“你看,它很喜欢你呢。”

    小孩子对于这些活物都是充满好奇的,林挽碧也不例外,她蹲下来,指尖轻轻地碰了碰小黑狗的头,那小狗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掌心。她的注意力完全被小狗吸引了,便没再管林华和杨永慎在谈论些什么。

    一直到最后,林挽碧听见父亲说:“那小女以后便托付给先生了。”

    林挽碧抱着小黑狗,泪水吧嗒砸到地上,她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冲到林华面前,哭喊着:“爹,这是不要我了吗?”

    林华沉默了,没有给出一个确切的回答,低头看着林挽碧死死地抓着自己的衣角不肯撒手的模样,终究是红了眼眶,他的嗓音似乎瞬间苍老了几岁,对林挽碧说:“听话,忙完了就来接你回家。”

    林挽碧死命地摇头,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地说:“我……不要……我不……”林挽碧很少对林华说不,而那一日却句句是不愿。她追在林华的身后跑了好远,他比来得时候走得还快,始终没有回头,林挽碧最后摔了一跤,跌进泥坑里。

    那日不知哭了多久,比滨海时日日逃亡的时候哭得还惨,接连几日,林挽碧都不说话,每天坐在大门外,和小黑狗一起,她在等林华来接,就像曾经父亲把她和娘亲托付给别人那样,仗打完了就来了。

    这一等就是三个月过去了,从暮春等到仲夏,乡野间的新绿嫩芽变得草木深深,孱弱的小黑狗已变得强壮,林挽碧还是没有等到。某日的黄昏,杨永慎带着一家子散步,向来沉默的林挽碧突然开口问道:“先生,爹爹是不是不来接我了?”

    一向乐呵呵的杨永慎摸了摸林挽碧的头,神色几分严肃:“碧儿啊,你知道爹爹和娘亲为什么送你过来吗?”

    林挽碧低头,几分委屈道:“我知道,因为那边太危险了,可是我不怕危险。”

    小孩子的心思都是很敏感的,大人们那些遮遮掩掩的想法,其实他们都能感知。

    “可是他们害怕呀。你既是他们的软肋,也是他们的盔甲,碧儿一天天好好长大,他们才会早日来接你回家。”

    杨永慎怀里抱着小女儿,手里抓了一把野花,往林挽碧头上放,嘴里咿咿呀呀:“姐姐,花花,给你。”

    那一天后,林挽碧开始跟着杨永慎读书。

    虽说在江南这等富庶之地,读书是很普遍的事情,但十里八乡送到杨永慎这里读书的孩童并不多,他不太受欢迎。与寻常的夫子们不同,杨永慎常和孩童们谈天说地,有时还教他们捉鱼摸虾,有时爱讲些文人们的逸闻趣事。

    但没有人知道,这所乡间草堂间的教书先生,是北宣八子中学问最盛的一位。林挽碧也不知道,她从前听过许多女子读书无用的言论,但师从杨永慎之后,她却在书中找到了无穷无尽的乐趣与慰藉。再后来她又随着杨永慎学了作画。

    林挽碧有时给娘亲写信,捎上自己写的字,作的文章,画的画,很久之后收到回信得到了夸赞,她可以开心好几日。在杨永慎家中的第三年,林挽碧被他收做徒弟,这位先生虽门生颇多,却从未有过关门弟子,林挽碧将这份快乐分享给娘亲,等来的不是回音,而是姚氏的死讯。

    时隔三年,林华终于又出现在林挽碧面前,仗确实打完了,他也因此升迁,而妻子姚氏却为满身疾病所累,最终香消玉殒。

    他带着姚氏死前留给挽碧的手信,带着满身疲惫和猩红的双眸,立在林挽碧面前,一伸手打算抱抱她,却发现她再不是原来那个小丫头了。林挽碧长高了许多,性子变得格外沉静,相较同龄孩子有些早熟,身上有一种温沉的气质,有点像杨永慎。

    林华从前觉得,他错过了几年看着孩子长大的机会,以后好好弥补,眼下却变得十分害怕,他怕以后都不再有资格参与林挽碧的人生。

    林挽碧看了信,将自己锁在房间里面痛哭了一场,她没想过,走时温柔慈爱的母亲如今竟变成了青草幽幽的坟包。过去的日子很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她从记事起就牵着自己朝前走,远离身后的重重危险的母亲,父亲责骂自己时总是笑意盈盈安抚她的母亲,就这样变成了一抔黄土。

    远在苏州的日子里,她曾经无数次幻想和母亲重逢的场景,无论是相顾无言还是尽述衷肠,母亲一定会给她一个温暖的怀抱。但无论如何,都不该是现在这样。年少时很多事情总是想不明白,对于生离死别,没有一样能看透,林挽碧走出房间的那一刻,她觉得她恨上林华了。

    父女俩到最后还是没能好好地说上一句,林华赶着去帝都述职,又是匆匆的一场别离。

    林挽碧觉得,其实他们从未好好地说过话。她见过一些父亲,没有人像林华这样,离自己的女儿远远的,脾气也很差。从那天起,林挽碧拼了命想和父亲撇清关系,她在绘画一事上的天赋加之她没日没夜的努力,最终年少成名,“青藤居士”的画作开始出现在大众眼中。

    林挽碧将书画所得的钱,全数偷偷地捐给了林华的军队。她有时也想,父女一场,也算是缘分。只是有多少父女,又能做成他们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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