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符(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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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连续做了几个奇怪的梦,且总是回想起忘不掉,这算什么事。难道他求之不得的是表妹吗?
这个念头才钻出,就连卫陵自己也愣怔住。
杨毓早两日就让人照例和三子说要来寺庙的事,但也知他不会来,这日一早果然没见到他身影,谁道后头竟会自己赶来。
这会见他出神,问了两句。
卫陵正烦着,敷衍过去,隔着络绎不绝的香客,再抬眼见表妹还是低着头。
是因为不想看到他?
他又想起第一回见面,表妹匆匆离开,上回温滔的事他帮了她,她也没和他说一句话。
卫陵索性不在这里待着,跟母亲道:“娘,你们去拜佛吧,我就不去了,随便逛逛去。”
杨毓就知他来不是为正经事,也不管他离去,自带着儿媳们和几个小的进了佛殿。
进了殿门,曦珠跟着众人到蒲团上跪拜。
浓郁的香烟飘袅,她抬头看向高大的金铸佛身,正低着慈善悲悯的眉目,俯视底下虔诚的信徒。
曦珠原先是相信这些的。
她的娘自幼在杨家长大,跟着也信了佛。
等嫁到津州,每年给许多银钱给寺庙做善事,冬日还到街边施粥。她那时还很小,也跟着去,却只揪着娘的衣角,望着那些饥肠辘辘的穷苦人感激涕零,心里也很欣喜他们有饭吃了。
爹还辟出一方佛堂来,只供着一尊从当地最出名的寺庙请来的玉佛。每当爹出海行商时,娘总是每日都到它跟前上香跪拜,是想保佑自己的丈夫平安回来。她也跟着娘拜,希望爹早日回家。
可最后……
曦珠眉眼低落,看着手中合握的线香,烟气飘旋直上,将她带入另一段过往中。
她第二回愿意相信。
是因为卫陵。
那是他第一次上战场。那也是她第一次意识他的转变。
他眉目间的骄意已荡然无存,只有平静,当面对姨母的问询时,他仍旧笑,还说自己斩杀了多少狄羌人,立了多大的军功。仿若他乐意建功立业。
曦珠却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些愁闷来。
他并不高兴。
夜间园子,卫陵对她道:“我以为自己什么都不怕,可真到战场上,见到几千个人朝这边砍杀过来,我却像木鸡还愣在那里,若不是大哥护着,我说不定就交代在那里了。”
他仰头看向晦暗的天际,自嘲:“我比不上爹和大哥,我竟然会怕死,怕回不来京城。”
曦珠看着他,心上涌出心疼,道:“那也只是第一回,后来你不是也杀了很多敌人吗?谁说上了战场就不能害怕,就不能怕死。”
她说了许多安慰的话,卫陵神色始终低落,却还是笑着朝她道了谢,又像是回过神来,不明白自己偶遇她,为何会对她说这些。
曦珠却记在心里,她去法兴寺给他求了平安符,说只要带在身上,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后来他果真不再害怕了。
在大表哥和镇国公接连逝去后,他整个人更是大变,狄羌政权更迭,他守卫北疆再难回京。
曦珠和他仅有的几次见面,他的眼神一次比一次冰冷,与曾经桀骜风流相比,成了鹰视狼顾之相。
她听说那场让卫陵一战成名的战争,他率军昼夜奔袭,斩首六千人,遗骸亘野,万里腥膻,把狄羌人的尸首封土堆成了京观威慑。
仇恨让他变得残酷不忍,有时候曦珠遇到他,被他的眼睛盯着时,能感受到无形而强烈的压迫,这是从前从未有过的。
曦珠已经忘记了平安符,直到在刑部牢狱中,她被那些惨叫哀嚎折磨地几欲疯掉时,那个平安符被送到她手中。
已经破旧不堪,被喷溅的血浸透殷红,上面遗留被贯穿的箭洞。
卫陵一直把它放在心口护心镜的位置。
曦珠攥紧它,无声痛哭起来。
那时她去法兴寺求符,是要求得卫陵平安,可最后却是这样的结果。
他的尸骸被运回京城时,已丢失不全,拼凑不出完整。
分明他是被害死的,那些人却大义凛然地说看在他誓死护卫疆土,来不及等待援军就战死捐躯,允准有人替他收敛尸骨。
镇国公府卫家被禁,谁都不得外出,是洛平将他葬到了卫氏族陵。
上辈子再重返京城后,曦珠去看过他。
渐起的秋风里,她看了许久,一句话也没有说,一滴泪也没再流。
阵阵梵呗低声从偏堂传来。
曦珠抬起头,站起身,走上前去,将香插入上方的香炉。
既能重新来过,她不会再把将来寄托在神佛上。
曦珠走出了佛殿。
外头人群攘攘,缭绕的香雾几乎淹没这座寺庙。
她一个人走下石阶,沿着青砖铺成的窄道走到一棵菩提树下,那浓密树荫下有雕花石栏围成的放生池。
现下里面盛开白莲,似乎因生于寺庙,都要比寻常地的更加洁净。
微风骤起,莲花轻动摇撞,一片花瓣就轻飘飘地旋下了,从碧叶的边缘滑落,坠浮水面之上。
池里放生了鱼,都是些名贵品种,颜色各异,游将过来,摇曳的尾将水晃出一圈圈涟漪。
曦珠看得久了些,又忍不住朝前再走两步,探头去望。
并没有注意到有人已经到了她身后。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迅疾伸来,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将她拉了回来。
甚至不及眨眼间,曦珠就撞入了他的怀里。
力道过大,他衣裳前襟的绣纹磨过她的面颊,鼻尖也有些酸疼。与此同时,一股烈香涌入。
是麝香檀的香气。
曦珠愣住。
她抬起头,却只能看到他绷直的下颚。
“你知不知道方才有多危险,若是掉下去怎么办!”
曦珠还未反应过来,便听到落于耳畔的厉声。
他好似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