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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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初三,宜嫁娶。

    皇城内红烛彻夜点着,彩槛朱帘,丝竹绵延,处处洋溢着喜庆的色彩。

    “都给我利落些,别耽误了时辰。”

    映着红光的回廊上,刘嬷嬷正领着几个内侍往承华殿走去。

    内侍们连连应是,更为小心地端紧手中的木盘。

    “有刺客!”

    行至殿中,不知是谁轻呼了声。

    众人猛地停下脚步,抬头,不远不近的,他们一眼便瞧见那高墙上站了个清俊的身影。

    更深露重,夜风汹涌。

    那人穿着一身黑色劲装,衣诀飘飘,腰极细,他背着手,月光倾泻而下,落在他如缎般的青丝上。

    内侍们从未遇到过如此情形,一时间慌了神,他们面面相觑,大气都不敢出,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惊扰了刺客,然后须臾之间,命断黄泉。

    哆嗦着身子,他们下意识望向刘嬷嬷,希望她能给个指示。

    然而刘嬷嬷眯着双老眼,直盯着那人,好半晌都没个动静。

    末了,她突然,“公主!当心呐!”

    这一声可是卯足了劲,声量之大,响彻整个承华殿。

    元茵被吼得脑子发白,身形一晃,当即从高墙上栽了下来,摔了个仰面朝天。

    “公主?!!”

    炮仗似的声音在耳边炸开。

    元茵生无可恋地闭上了眼。

    远在内室里的宫女们也听到了刘嬷嬷的吼叫,瞬间鱼贯而出。

    “公主,您没事吧?”

    “公主,可算是找到您了,您去哪了?”

    “咦?公主,您这是什么装扮啊?”

    ……

    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叽叽喳喳的,簇拥在元茵跟前。

    刘嬷嬷见状,气道:“一个个的,像什么样!仗着公主待你们好,半点规矩都不守了是吧?还不快把公主抬到殿里,傻站在那儿做甚!”

    宫女们立马噤了声,七手八脚地头抬起插树叶,屁股沾泥的元茵,想要往回走。

    刘嬷嬷喊住其中一人,“小绮,你赶紧去太医署一趟,如果张太医在当值,最好是请他过来。”

    小茹应和道:“是。”

    一行人疾步进了寝殿,宫女们小心翼翼地将元茵放至床榻上,随后,有人端来铜盆,绞了帕子给元茵擦脸擦手。

    刘嬷嬷面如死灰地站在人群外,嘴里念念有词,“哎呦喂,大喜的日子,这该如何是好啊……都怪奴婢莽撞,冒犯了公主,让公主受惊了……奴婢自知罪该万死,愿意受罚,只求公主千万不要有事啊……”

    元茵在混乱之中听见了这些话,一面疼得龇牙咧嘴,一面还有心说笑道:“嬷嬷,我看你比那九命猫还要厉害,天天罪该万死,罪不容诛的,身子骨却仍是这么硬朗,莫不是你私藏了什么还魂丹,一命没了,还有一命?”

    刘嬷嬷挤出一点苦笑,“公主不要打趣老奴了,奴婢真的知错了,今个是公主出阁的日子,本该事事顺意的,奴婢还害公主……”

    元茵打断她,“是我自己不小心,摔了也不能怪你,况且,我压根没有伤到骨头。”说着,她抬起手,随意甩了甩,“你看,我好着呢。”

    原本状作鹌鹑的内侍们听了她们的对话,皆是愣了又愣。

    今晚这事,若放在别的宫里,刘嬷嬷怕是已人头点地,亦或是被扒层皮了,而他们这些参事的小奴才,同样也难逃其咎。

    到底是得罪了主子,哪里可能有好果子吃,对方轻飘飘的一句话,生死就由不得他们自己了。

    不过现下看来,颍康公主不仅没有动怒,反倒还存了那宽慰人的心思。

    他们是有听闻颍康公主与旁的主子不同,但到底哪里不同,问了,对方也说不上来,如今一见,便隐约感受到了。

    深宫里养着的女子,好比那折了的花,无根无土,一天天在这四四方方的森严壁垒间熬着,直至褪色败烂。

    而颍康公主兴许是因为自小在乡野山涧中长大,进宫也才不到半年,周身还未沾染上那股“死气”,所以整个人明媚得很。

    不多时,张太医就赶来了。

    张太医先替元茵察看了下身体,后又诊了脉,才道:“果真如公主所言,没什么大碍,就是脚有些肿了,等会微臣给您开几副膏药,按时贴个六七日便能痊愈了。”

    刘嬷嬷在旁长舒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放心吧,公主吉人自有天相。”张太医捋须笑道:“万事皆可化险为夷。”

    刘嬷嬷也跟着感叹,“是啊,公主可是咱们大魏的福星啊。”

    元茵嘴角抽了抽。

    平生至今,她跟“福”这个字就没半点关系。

    在没当公主之前,元茵原以为自己只是个孤女,漂泊无依,四海为家。

    最初的时候,她是跟着一个叫春娘的女人一块讨生活。

    春娘待她极好,供她吃穿,让她到学堂读书认字,她也像其他孩童那样,平平安安地长了七岁,后来春娘病了,病得连床都下不,便找人把她送到了玄清观里。

    她不愿走的,春娘就打她,边打边掉眼泪,最后竟哭晕了过去。

    她见此状,只得同意了。

    刚开始那会儿,她有几次想偷偷回来找春娘,但因离开的时候年纪小,路途远,记忆模模糊糊的,还没下山,她就迷路了。

    玄清观里的师父把她寻回来后,绝了她几天吃食,她人小肚子大,实在扛不住饿,一来二去,很快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在观里挑水扫地,砍柴种菜,煮饭洗衣,还跟几个师父学了点算卦治病的本事,日子虽然清苦,但也能过得下去。

    直到嘉丰十六年,天下大乱,战火纷飞,民不聊生。

    各地匪患猖獗,玄清观也难逃被草寇洗劫一空的命运。

    那天晚上场面万分危急,大家四散逃命,也没留下个约定,就此彻底分开了。

    元茵举目无亲,只能随着人潮,一路流亡。

    从北到南,尸横遍野,恶疾频发,空气中时常弥漫着血的腥味和肉的腐味。

    就这么过了三年,战乱渐平,元茵也找到了一个可以安身的地方。

    她那时想着,先靠卖药算卦攒些钱,然后在临街处租间商铺,开家属于自己的小医馆,要是人手不够,她可以再招两个伙计打打杂。

    然而钱刚攒够,她突然被人一帕子迷晕,送进了宫里。

    等她醒来后,她就成了所谓的颍康公主。

    公主确实是个好差事,肥马轻裘,锦衣玉食,前拥后呼,人人尊敬。

    奈何宫中礼数繁多,处处受限——吃饭睡觉有规矩,起身落座有要求,出入仪仗有讲究。

    如今到了婚嫁大事,也由不得她多说一句。

    她知道承了公主的名,就得担起公主的责。

    可从未有人来问过她,她究竟愿不愿意当这个公主!

    “公主?”

    贴身宫女玉琅见元茵神游天外,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元茵敛了思绪,抬眼看她。

    玉琅低眉顺眼道:“公主,四更天了,您该沐浴熏香了。”

    听闻此言,张太医站起身,朝元茵做了个拜揖,“那微臣就先告退了,在此先祝公主同驸马琴瑟和鸣,鹣鲽情深。”

    元茵点点头,皮笑肉不笑道:“承你吉言。”

    张太医离开后,殿内立马就忙碌了起来。

    宫女们环侍着元茵,为她沐浴擦膏,穿衣挽发,随即又往发髻里错落有致地插上珠翠,步摇,金银钗,最后,才细细给她敷香粉,画黛眉,点唇脂。

    元茵端坐在妆奁前,耷拉着眼皮,止不住连打了几个哈欠。

    她原来见别人成婚,只觉得热闹,哪里想到会如此折腾人。

    等全部妆造弄完,天都已经亮了。

    但这还没结束。

    刘嬷嬷又忙不迭地念起了嫁妆单子,“金厢双鸾鸟云纹簪成对,翡翠玲珑长簪成对……白玉、碧玡瑶各式佩六件……赍帛两百匹,银器三百两,锦袱四百条……良田一百顷……”

    众人垂首,静静听着。

    元茵面上始终无甚表情,但一双眼,早已灼灼发光。

    钱。

    好多好多的钱。

    如果能白拿就更好了。

    唉……

    她托着腮,沉沉叹了口气。

    “公主,您有什么心事吗?”趁刘嬷嬷念完单子,中途休息时,玉贴着元茵,悄声问了句。

    玉琅是一众小宫女中最机灵的那个,跟着元茵的时间也最长。

    她很早便发现,自婚令下来后,公主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少了。夜里公主突然消失,她差点以为公主是逃婚去了。毕竟公主不似寻常人家的姑娘,礼教什么的,她向来不放在心上。

    “没有啊。”元茵扯了扯嘴角,“那个驸马——”

    玉琅接话,“太傅长子王衍之。”

    元茵笑笑,“对,不是都传他芝兰玉树,风度翩翩嘛,嫁给他,我有什么不满意的?”

    这话不知在说与玉琅听,还是在说给她自己听。

    玉琅抿了抿唇,正欲回些什么,此时,室外忽的有脚步声传来。

    “一切可都安排妥当了?”来人是皇上身边伺候的一个大太监。

    “回公公,妥了。”刘嬷嬷恭恭敬敬道。

    “公主这会儿可方便移殿?陛下想见公主一面。”

    皇上要见,再怎么不便,也得方便。

    “喏。”

    泰坤宫内,药香四溢。

    元茵站屏风后,听着里边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心中百感交集。

    这是她的父皇,按理说,她理应要敬他,爱他。

    可他浑身上下,似乎没什么值得敬爱的地方。

    世人皆知当今大魏天子司马昱是个骄奢淫逸,昏庸无道的人间修罗,在位期间,他任用奸臣,重刑厚敛,终日沉湎于酒色之中。

    元茵流落在外之际,没少骂他狗皇帝。

    结果骂着骂着,竟然骂到了自己头上——皇帝是狗,那她岂不也是狗?

    也不知是不是放纵过度的缘故,前几年,司马昱突然得了一场大病,至今卧床不起。

    元茵第一次见他时,他激动地喊了自己两声“卿卿”便昏过去了,再之后,她也甚少在宫里见到他。

    他病得很重,浑浑噩噩,不问世事,大多时候脑子都稀里糊涂的,人也记不大清。

    不过他一直记着“卿卿”。

    卿卿,沈卿,元茵的母亲。

    听宫里的老人说,皇上最爱的就是她的母亲沈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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