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筒凉河水三更合一,32w、33w(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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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彼苍者天,歼我良人!如可赎兮,人百其身!”出自《诗经?秦风?黄鸟》,描述的是春秋霸主秦穆公让子车氏之三子奄息、仲行、针虎殉葬,秦人为被殉葬的三良痛悼之情。


  秦穆公时,在中原诸国眼中与西戎一样是蛮夷的秦国,第一次名声好了起来,势力能东出函谷关,站在了争霸的舞台上。


  秦穆公活着的时候,他的名声非常好,其他国家的士子们都称赞他的仁慈。他本来应该奠定秦国强大的基础,却在离世之前让三良殉葬,从此天下人才都将秦国排斥在出仕首选地点之外。


  无论秦穆公和他的继承人是出于什么原因让三良殉葬,结果就是秦穆公后秦国再次衰落,地盘缩水严重,在战国初期时已经是一个没有存在感的小国。


  直到秦献公废除了殉葬制度,再加上内乱结束,秦国才重新强大起来。但士子们仍旧将西行入秦当做最后的选择。儒家更有“儒不入秦”的潜规则。荀子是第一个去秦国的大儒,而且没打算出仕,只是游历。


  秦国独有的厚待他国人才的“客卿制度”,以及过于庞大的“外戚”,也是“三良殉葬”的后遗症。


  秦国当时文化不昌,自己人才很少,十分依赖外来人才。当外来人才都因为“三良殉葬”不肯来之后,秦国除了加重对外来人才的赏赐,就只能指望从他国娶贵女,让他国人才以外戚的方式入秦。


  秦王就算哪天脑袋抽了又要拿臣子殉葬,基本也不会选外戚,外戚比较安全,可以放心在秦国入仕。


  人才不入秦,只能靠外戚,外戚又容易生乱。逼得秦献公在这个非常尊敬祖训的时代废除了祖训,可见这件事对秦国的影响有多大。


  也正是因为秦献公开了废除祖训的先河,后续商鞅变法才能顺利实施和延续。


  就算已经废除了祖训,《诗经?秦风?黄鸟》也是后代秦王心中的一条伤痕。没有谁会比秦王对这件事感触更深(秦二世除外),基本到了听到《诗经?秦风?黄鸟》就要脸色一垮的程度。


  朱襄念出《诗经?秦风?黄鸟》以解释自己的计谋,秦王简直太懂了,懂得不能再懂了。


  他甚至都可以想象到,赵国重蹈秦国覆辙,让士子们提到赵国就直摇头的模样。


  虽然这个负面状态只要换个赵王就能解除,比秦国要背几百年黑锅好多了。但现在这个赵王很年轻,一时半会儿不会换人,这负面状态的时间足够秦王图谋赵国了。


  就算赵国内部有人趁此机会争夺王位让赵王提前离开王位,那不是更好吗?赵国内部局势肯定很动荡啊!


  秦王真的在认真考虑要不要让朱襄实施这个计谋。


  听了朱襄的话,秦王也发现,别说朝中,就连自己可能都还没做好统一天下的准备。


  统一天下不是只抢地盘。抢完地盘还要治理,要把别国人当做秦人。


  如果秦王还没有去野王征兵,他可能没有这么容易接受朱襄的想法。但他去了野王,感受到了刚占领地盘的他国人也能在重赏下成为秦人的事实,所以有了新的感悟。


  如果秦国没做好吞并赵国的准备,那么一边自己休养生息,一边为赵国挖坑,确实是最好的办法。


  若是朱襄被赵王杀了,以朱襄是子楚亲家的身份,秦国还能以报仇为借口出兵。虽然秦王攻打他国几乎都是想打都打了,但哪个要面子国君不想师出有名?


  秦王也想试试师出有名,站在正义的一方对别人指指点点的感觉。


  白起虽然不如范雎懂秦王,但秦王都做出很明显的沉思表情了,白起也能知道秦王心中想什么。


  他不好当着朱襄的面替朱襄求情,只好出声打断秦王的思考:“朱襄,你立了大功劳,赵王怎么会杀你?”


  秦王回过神,道:“没错,你怎么会确定赵王会杀你?赵王说不定会重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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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他这自信是自信一定会被杀,让刚才还在思考要不要用朱襄的死谋夺利益的秦王,心里也不由生出些感慨。


  “我让平民田地增产,教导他们如何自行贩卖剩余粮食和手工品,不被豪商欺骗的时候,已经得罪了不少贵族……”


  朱襄话未说完,白起打断道:“为何你让平民田地增产,还能得罪贵族?贵族收税更多,不是应该更高兴吗?”


  朱襄解释:“贵族的田地已经用上了如今较为先进的耕种技术,产量很难再提升。我是让原来缺水少肥,甚至还保持着刀耕火种的平民田地增产。我听说武安君出身并非大贵族,武安君应该知道,对于原本比你出身高的人而言,你立功,比他自己失败还难受。”


  太史公在写《史记》的时候,出身高家世好的人,无论男女,都会将家世和姓氏提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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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白起、蔺相如这等有氏无姓,且没提过家世的人,都是当时底层士子,甚至可能是“国民”,即在井田制还未瓦解前,为诸侯耕种公田、承担兵役、居住在城里的平民。


  他们的地位比朱襄这等居住在郊外、耕种井田边缘的私田的“氓”(又叫“野人”),后来土地改革后拥有了土地,成为了农人的平民地位高一些,但在士族中出身也算卑贱。


  白起凭借军功制度一路攀爬到秦国宗室和外戚都要仰望的地步,攀爬的路途中会得到多少嫉妒的人攻讦,可想而知。


  白起轻轻叹了口气,道:“我知道。”


  朱襄继续道:“为了来长平,我在邯郸扬名。扬名的过程中,我也得罪了许多贵族和贵族的门客。”


  朱襄又笑了笑,道:“虽说他们主动来找我辩论,输掉时挺有风度。但他们本想踩着我扬名,却被我踩着扬名,我怎会不招人恨?


  我又是一介平民,立下这么大的功劳,让赵王怎么赏我?难道拜我为上卿吗?赵国那些士大夫对着我这个平民上卿叩拜,他们能甘心?


  所以我很确定,只要我有一个能被他们攻讦的点,就一定会被他们置于死地。”


  秦王和白起对视一眼。难道朱襄已经推断出赵军是为了他杀将投降?


  朱襄停顿了许久,才不好意思道:“我被他们攻讦的点是,呃,咳,那个啊,秦王可能不知道,我外甥是秦国质子,是你的曾孙。”


  秦王和白起:“……”这时候我们是不是该做出一副震惊的表情?


  还好朱襄立刻补充道:“不,我离开时,有一个秦国富商来帮我保护政儿,他说他是公子子楚派来的人。秦王应该知道我外甥政儿是你的曾孙吧?”


  寡人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呢?秦王想了想,果断道:“不知道。子楚的孩子不是跟着他生母,在吕不韦的保护下躲藏吗?原来他生母是你姊妹?”


  “是我长姊,不过与我关系不好,在我重病的时候把我抛弃了。”朱襄看秦王的表情,猜到秦王应该知道。


  他就说秦王对他的态度过分友好了。秦王可能把他当做半个秦国人。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秦王明明知道还要装不知道,朱襄没有拆穿秦王,顺着秦王的话道:“我这个身份,足以让赵王杀我了。说不定,长平之战失败,他们也会把过错扣在我身上,说我是秦国奸细什么的。”


  他已经集聚了赵国贵族和贵族门客的太多嫉妒和仇恨,又有“秦国质子平民舅父”这个致命的攻讦点,等他回邯郸时,其他贵族群起攻之,赵王又对宠臣耳根子较软,就算平原君和平阳君都救不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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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襄想起蔺相如和廉颇后,心中涌起愧疚和痛苦的潮水。


  还好自己若能把赵国降卒救回来,以这个时代的思想,自己的死,他们虽然会难过,或许也会欣慰自己舍生取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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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襄沉声道:“待我死后,能不能请秦王早日接回政儿和雪,不要让雪离开政儿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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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王看着朱襄,半晌,才幽幽一叹:“你既然是与我秦国宗室有亲,为何不请求寡人将你带走?”


  朱襄伏在地上道:“我要救回赵兵降卒。而且我离开后,政儿和雪肯定处于赵人的监视中。若我不回邯郸,他们就危险了。”


  秦王道:“即使我释放了赵人降卒,你也要回邯郸换回他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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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王道:“有蔺相如和廉颇在,很容易用别人换走你的妻,将你妻救下。只有政儿身份特殊,无法离开。不过以赵王软弱的性情,他没胆子杀秦国质子。政儿只是辛苦了一些,但肯定能安然无恙。”


  朱襄道:“我身体不好,将来不会有子嗣。政儿是我和雪唯一的后辈。且政儿已经被抛弃了两次,我绝不会抛弃他第三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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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王不是一个心软的人,他对自己众多的儿子和孙儿都不在乎。但他看着朱襄,怎么总会感到心疼和无奈呢?


  “你非得用你的命去换这十几万的赵人,和你才相处一两年的小外甥的命吗?”秦王再次问道,“你如此才华,若跟寡人回咸阳,寡人立刻拜你为上卿,为你封君!”


  朱襄忍不住了,他直起身体,语速极快道:“秦王,政儿是你曾孙!秦王应该更看重政儿!政儿是多好的孩子啊,他不到周岁就会说话不到,不到两周岁就能识得千余个字,现在已经能和我一起读百家经典……”


  “咳咳咳咳!”白起不断干咳,提醒朱襄注意身份。你面前是秦王!你怎么能和秦王争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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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襄之前一直十分冷静,进退有度。怎么说到政儿,朱襄就红着脸梗着脖子和他这个秦王争起来了?


  朱襄在白起的提醒下,发现了自己的失态。


  但他真的好生气!


  政儿是你曾孙啊!你可怜的小曾孙一个人被留在赵国当质子!哪国会送出这么小的质子?!你都不心疼吗!


  我对秦王你就是一个陌生人,就算是试探,你也不该说这种寒了孩子心的话啊!


  爹不要政儿,娘不要政儿,连来个曾祖父都不管政儿的死活,那个祖父恐怕连政儿是谁都不知道!


  我的政儿,我的始皇崽,我的祖龙崽崽,你怎么摊上了这么一家人!


  反正都是来找死的,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朱襄也懒得挽回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册薄薄的小册子:“秦王,这是我为政儿记录的生长日记。他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可爱的孩子,你一定会喜欢他!”


  秦王默默接过朱襄递来的小册子,心中有点尴尬。


  这朱襄怎么回事?要是他对其他人说,“我曾孙不重要,你更重要”,他们一定感动死了。


  这个年轻人怎么还生气了?


  秦王翻开小册子的第一页,在扉页上,朱襄用炭笔打草稿,笔墨填充,画下了他们一家三口手牵手的画像。


  朱襄笑得很开朗,雪笑得很温婉,圆滚滚的政儿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小短腿踢得老高。


  秦王从未见过这样的画。


  画中人活灵活现,就像是要从画里走出来一样。只看着这幅画,秦王就能感受到画画者喜悦的心情,也能感受到画中人快要溢出来的幸福感。


  秦王的心突然软了。


  只这么一瞬间,因为子嗣太多,所以对子嗣并没有多看重,对这个没见过面的曾孙更是一点印象一点感情都没有的老秦王,突然对画中这个笑弯了眼的胖娃娃产生了一点点感情。


  白起悄悄伸长脖子,看到了小册子上的图画。


  他也感到了画中人的幸福。


  “你们一家人过得这么幸福,你离开他,真的不会后悔吗?”白起忍不住了,“你不担心他们难过吗?”


  朱襄双手抓紧了袖口。


  他沉默了半晌,哽咽道:“担心。我对不起他们,但我也没办法……如果我不住在邯郸城外,住在雁门、代郡、云中,我都不会过来。但他们是我身边的人,他们人太多了,我住的那个村子里的人,我认识的邻里乡亲,几乎全部都来长平了啊……”


  白起手抬起来,又放下去。


  他看向秦王。


  老秦王看向朱襄,又看了一眼画,然后深深叹了一口气:“罢了罢了,白起,你带他去赵军营地。寡人听你的。你先带赵军种三个月土豆,然后我放他们走。”


  朱襄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泪,俯身感激道:“谢秦王!”


  白起起身,带着朱襄离开,担心朱襄的哭声打扰到君上的心情。


  等他把朱襄安顿好,再向君上进言,没必要用朱襄去打击赵国。自己还活着,只要秦国休养生息几年,自己一定能再次抓住机会,拿下邯郸。


  朱襄离开后,秦王身体一松懈,靠在了坐具上,还伸长了一条腿。


  他年纪大了,保持威严的姿态蛮累。


  老秦王翻开了第二页,看看朱襄这个小年轻为自己的曾孙记录了些什么。


  “X年X月X日,政儿尿床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老秦王的表情裂开。


  然后,老秦王将小册子扣在腿上,单手扶额。


  这朱襄啊……


  老秦王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


  白起把朱襄带出去的时候,朱襄还在一边哭一边抹眼泪。


  他哭着哭着,鼻涕也流了出来。还好他怀里带了草纸,赶紧用草纸擤鼻涕。


  白起默然无语。


  刚才还非常有士子架势的朱襄,现在就像是一个软弱的小纨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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