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花地花蕾三更合一,72w、73w(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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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非确实惊讶,有些他自己都记不清的细节,朱襄都能说出来,还翻出竹简询问他。


  韩非惊得都不结巴了:“朱襄公,你都背下了?!”


  朱襄矜持道:“我记忆力比较好。”


  韩非深呼吸。真的都记下了。


  不、不愧是朱襄公!


  韩王为什么不早点派人去请朱襄公!韩非心里悲愤极了。


  朱襄见韩非神情低落,关心道:“怎么?累了渴了还是饿了?要不要先休息,明日再聊?”


  韩非赶紧道:“不、不累。我只是想,想若是韩王迎朱襄公入韩……”


  “那韩国现在就已经灭亡了。”嬴小政一把抱住朱襄,回头看着韩非,营养怪气道,“你是想让白翁用韩国的都城换我舅父入秦吗?”


  韩非脸色苍白。


  他支支吾吾了半晌,垂下了头,眼角有些泛红。


  嬴小政松开怀抱,对着韩非的方向探出身体。


  咦咦咦?哭了?年轻的韩非原来如此脆弱吗?让我看看……哎哟!


  嬴小政抱着脑袋,怒视着自家舅父。


  “别顽皮。”朱襄道。


  “哦。”嬴小政屁股挪动了一下,背靠着朱襄的肚子伸直腿。


  朱襄道:“不过政儿说得有道理。如果我真的如天下传闻的那样,有让一个国家强盛的本事,去了韩国,反倒是给韩国增加祸事。”


  韩非吸了吸鼻子,委委屈屈道:“韩、韩国就、就留不住贤才吗?”


  朱襄想了想,道:“你应该听说过,春秋时有一个国家,他的国君十分仁义,所以吸引许多贤才来投,所以楚王出兵灭了这个国家,你认为是国君行仁义不对吗?”


  嬴小政歪头,这个故事好像听过,记不得从哪里听过了。


  韩非道:“我知道。所以现在已经不适合行仁义了。”


  朱襄失笑:“那如果那个国君不是施行仁政,而是整备军队,楚王就不灭他吗?”


  韩非道:“这……”


  朱襄摇头:“你在书简中写这个故事,以佐证你所说的今不必效古,是诡辩。今不必效古是正确的,但这个故事并不是说明了你想阐述的问题。”


  “一个靠近强国的弱小国家,若平庸,可能会多活一会儿。一旦它想变得强大,肯定就会立刻被强国灭掉。”


  “商周原本的地盘很小,但商周原本在边陲,所以他们暗中扩大才没有引起别人的警惕。秦国也一样。秦国慢慢强盛起来,是因为中原国家看不上秦国西陲之地,给了秦国发展的机会。”


  朱襄叹了口气,虽然很同情韩非,但也很直接地打碎了韩非的幻想:“韩国从立国之初就已经失去了机会。”


  朱襄招了招手,一位仆人递来纸笔,他在纸上画了七国地理位置图。


  韩国领土正好位于七国正中间,地盘又小,哪怕别人不打他,其他国家互相打仗也会波及他。


  所以韩国虽然不会被一口气灭掉,但他从建国初期时,就已经进入了缓慢的衰亡。


  朱襄向韩非解释着韩国的地理位置,用秦国做对比,告诉韩非为什么韩国没有希望成为七国中的雄主。


  秦国所有战争都在函谷关之外打,所以赢了有好处,输了整备一年又能卷土重来,秦国境内的生产秩序没有因为战争而破坏。


  而其他国家,战争发生在自己的国土上,哪怕赢了战争,也会被秦国逐渐消耗国力。


  赵国就是这样。


  秦国与赵国的战争,秦国其实赢少输多,但逐渐衰弱的却是赵国。因为战场附近的农人不可能安心耕种,错过了一季,就是错过了一年。


  一年的饥荒,会饿死多少人?会少多少税收?


  后世人都知道要御敌于国门之外,战争若在本土打响就已经输了一半。而此时,只有秦国有这个意识。


  “秦国在战略水准上就胜过其他国家许多了。”朱襄感慨。


  白起听朱襄正在指导学子,立刻来看热闹。


  他正好听到朱襄说到这,脸上浮现出自豪的笑容:“很多人都没有看穿这一点,朱襄能看穿这一点,可以跻身名将之列了。”


  朱襄连连摆手:“我都说了慈不掌兵,我不行。”


  白起道:“如果让你去守城呢?抵御匈奴呢?”


  朱襄:“……呃,这个我还真能领兵。不过最好还是别去了,我胆子小,见不得血肉横飞的场面。”


  白起拖了张椅子坐下:“我又没想推举你去,不会让你去。你们继续。”


  韩非疑惑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面容平和的老人。


  朱襄介绍道:“这位是武安君白公白起。”


  韩非表情一僵,立刻脑门上冒出了一层冷汗。


  嬴小政嗤笑:“白翁,他怕你!”


  白起捧着陶瓷杯,神色平静道:“嗯,六国人都怕我。”


  嬴小政恭维:“白翁厉害!”


  白起轻笑。


  韩非眼珠子都不敢转了。


  白起打完楚国之后,活跃地点就主要放在了三晋之地。韩国的衰落,白起出了很大的力。


  可看到了白起,韩非连仇恨的心思都升不起来。这位武安君实在是太过厉害,厉害得让人敢背着他说仇恨,当着面就怕得连恨都不敢恨了。


  嬴小政牛气哄哄地把舅父的手臂当扶手拍了拍。


  他又感觉为梦境中的自己找回了场子。


  梦境中的自己,不谢!


  “若、若韩国也有武安君……”韩非胆子还是很大的,很快就从对武安君的恐惧中缓过来。


  “那和迎我入韩有什么区别吗?”朱襄道,然后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拿我和白公相提并论,我给自己脸上贴金了。”


  “你没有。”白起道,“如果我在韩国,六国一定会为了解除我这个威胁频繁攻打韩国。即便我能赢一次、两次、三次、数次,但正如朱襄所说,韩国每一场胜利都会耗费自己的国力,要么韩王无法忍受这件事,将我送给他国;要么我能在我有生之年护住韩国,我一死,韩国立刻被人所灭。”


  韩非双手攥紧衣摆:“韩国、韩国就全然没有办法了吗?韩国基业几百年……”


  朱襄叹气:“韩非,晋国都可以灭亡,为何韩国不能?”


  韩非猛地抬起头。


  朱襄的神情在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情况下,变得非常冷酷:“你想让韩国强盛,所图的是韩国,还是你韩国宗室的身份?如果你只想要韩国宗室的身份,劝韩王献国即可。秦国边陲总有无法开发的地方,可以任命韩王为王。”


  “如果你所图的是韩国强盛……”朱襄停顿了一会儿,讥笑道,“凭什么韩国能强盛?韩国的王位本就是背叛旧主,三家分晋中得来;它不修德政也不修王政,不关心平民也不任用贤才,好事是一件也不做;它的地理位置也如此差。这样的国家,你凭什么要让他强盛?凭什么韩王就一定要是你们这一家人?”


  “舅父……”嬴小政担忧地仰着头看着朱襄。


  朱襄深呼吸了几下,把脑海中赵王的模样擦去。


  他道:“韩非,现在韩国不会灭亡,因为其他六国还需要留着韩国这一片小小的地方作为缓冲地。但韩国肯定会灭亡,因为结束战乱必须天下统一。无论六国的贵族再自私,他们也不能阻挡天下大势。你如果想要从我这里学到如何让天下继续分裂民不聊生,请回吧。”


  朱襄挥衣袖,然后抱着嬴小政向白起道了一声抱歉,转身离开。


  “舅父……”嬴小政抱住朱襄的脖子,继续担忧道,“舅父你还好吗?别生气了。我们赶走他!”


  朱襄蹭了蹭嬴小政的脸,道:“我只是有些难过。人皆自私,贤才皆知天下一统才是救世良方,但他们为了自己的家族,却会站在我们的对立面。我是因为这个而难过。”


  不是什么为了国家,没有这么高尚。


  七国的法理都来自周,底层的百姓都哪里好过就去哪里,贵族们更是知道七国原本是一家人,甚至互相都有姻亲。


  家国民族的概念,是天下一统之后才提出,在近现代才巩固。


  而此刻,所有人都只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已。


  韩非不是热爱韩国,而是不能接受韩王室不再是韩王室;之后的张良也不是为了韩国,只是为了自己家族的覆灭和韩王。


  或者说,他们所说的“国”就等于“王”,不是自己心中的国土和百姓。


  因为现在的庶民如草芥,地位连“百姓”都还没到。


  其实秦国也一样。秦国的扩张也是秦王想成为更大的“王”,和什么结束战乱救世济民没关系。


  后世封建王朝虽然建立者的内心也是如此想,但他们至少会打出结束乱世、重整华夏、救世济民的旗号。


  而现在,这种旗号都不存在。


  韩非子是后世有名的思想家,他的理论对后世封建王朝制度定型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朱襄见到韩非子时,心里与当初和荀子见面一样,有一定“朝圣”的思想。


  而此刻的韩非只是一个眼睛只看得到韩王室的士子。而他想要让其延续统治的韩王一系,比起如今的赵王也不须多让。甚至韩王更蠢一些,只是因为国土面积小,又经常挨打,所以做不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荒谬事。


  朱襄脑海里不由浮现出赵王的模样。


  无论赵国被赵王糟蹋成什么样子,也没有人说推翻赵王。


  韩国朝堂一片浮夸之风,君臣皆昏庸无比,韩非还想着延续这样的韩王统治,不低头看看在韩王统治下哭泣的韩人。


  这就是这个时代的思想,这个时代的常态。


  这就是现实。


  我终究还是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


  朱襄握住嬴小政的手,贴在了自己的额头上。


  通过与韩非的讨论,朱襄发现,他无论再怎么竭尽全力融入这个时代,竭尽全力避免看到自己不想看到的事,但总会有人不断告诉他,他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历史书中那些令后世尊敬的贤才,都会一一站在他的对立面上。


  “我没事,就是想起赵王了。”朱襄露出了微笑,道,“韩非是一个很有本事的人。韩王的昏庸程度不比赵王差。我看见他竭力想要维护韩王的统治,就想到了赵王。”


  嬴小政道:“那……那换个韩王,韩国会不会好一些?”


  朱襄微笑道:“可能会吧。如果韩非自己当了韩王,或许韩国会好很多。”


  嬴小政嘟嘴:“那韩王还是继续昏庸下去吧,别为秦国统一天下挡路。”


  朱襄捏了捏嬴小政嘟起的嘴:“韩国不会为秦国统一天下挡路。无论哪个国家,都不会为秦国统一天下挡路。”


  他问道:“政儿,如果舅父想要让天下庶民也读书识字,通过考试做官,你同意吗?”


  嬴小政沉默。


  如果天下平民都学了舅父几分本事,这王就不好当了。


  朱襄道:“我只是说说而已。政儿,你不累吗?在田地里干了那么久的活。走,回去睡觉。”


  嬴小政道:“把韩非晾在那里吗?”


  朱襄任性道:“我让雪去接待他。”


  嬴小政:“啊?”


  舅父你可不可以别把不想做的事推给舅母?舅父你有点过分了!


  朱襄偶尔就是很任性。他和雪说了一声,雪叹了口气,去招待韩非,尽地主之谊。


  雪埋怨道:“既然你欣赏他的才华,又为何惹怒他?”


  朱襄理直气壮道:“是他惹怒我。”


  雪叹气:“是是是。既然他惹怒了你,我就把他赶出去。”


  “不用了,让他继续向荀子学习吧。”朱襄讪讪道,“看来以后我都无法收弟子。”


  雪道:“你这个脾气,确实收不了弟子。”


  埋怨后,雪便去帮朱襄收拾善后。


  她本以为韩非听了良人诛心的话,会生气离开。她准备让韩非在家里住一日,然后为他联系咸阳学宫,让他住进咸阳学宫中。


  但韩非第二日抱着书简,在朱襄门前站立,居然没有退缩,想要继续请教朱襄。


  只是看着他红肿的眼睛,朱襄知道昨日自己说的那番话,让他心里并不平静。


  朱襄对韩非的语气软和许多。本来韩非也没有错,错的是自己。


  “不要向我学。”朱襄诚恳道,“你该向荀子学。”


  韩非问道:“朱襄公不愿、不愿教我吗?”


  朱襄道:“不是我不愿意教你,而是我无法教别人。如果别人真的将我想教的学了去,那么对弟子并不好。”


  朱襄指着地面:“我是种田的人,我只会低头看着地面。”


  他又指向天空,指着远方:“而这个时代的贤才,应该看着君王,看着更浩大、更遥远的地方。所以即便你想学我,我也不能教你。我会帮你举荐给荀子。”


  韩非似懂非懂。


  但朱襄不肯教他,他想留在朱襄家中伺机请教朱襄,也只能投向荀子了。


  荀子知道此事后,先掏出戒尺给了朱襄狠狠几下子,骂道“你不想教的弟子就退给我?”。然后,他考校了韩非,神情复杂。


  “你的目的是延续韩王室统治,但正如朱襄所说,韩国注定灭亡,即便这样,你也要求学吗?”荀子问道。


  韩非坚定道:“我不会放弃!我、我想向荀子,向朱襄公学习!我想看看秦国为何、为何这么强大!”


  荀子道:“既然你主意已决,那就在我门下听课吧。”


  荀子将韩非安排到咸阳学宫,每日听他授课。


  待韩非熟悉秦国律令之后,他就会将韩非安排在身边服侍自己,满足韩非想要近距离与朱襄接触的愿望。


  荀子不知道韩非与朱襄接触后的结果是好是坏,反正韩国都会灭亡,对韩非而言,恐怕也不会有比这个更坏了。


  秦王得知了此事,得知了朱襄的愤怒。


  他扶额长叹。


  屏退了所有人后,秦王扶着额头沉默了许久。


  半晌,空旷的室内才响起他低沉的声音:“朱襄啊朱襄,如果秦王也变得昏庸,你是不是也会像厌恶赵王韩王一样厌恶秦王。你会的,对吗?”


  朱襄肯定会,所以他才不能完全对朱襄放心。


  希望政儿能安全长大,否则其他秦王肯定会杀了朱襄。


  朱襄这样只对贤良的君王忠诚的态度,真是让人如鲠在喉啊。


  “幸亏寡人是个贤王。”秦王叹了口气,起身,“去朱襄家。”


  想着朱襄,他又馋了。


  这几日田地丰收,朱襄应该又有时令的新鲜菜了。


  秦王想,又该让太子干活,他去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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