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伪善心三更合一,霸王票加更。(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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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咸阳学宫的学者们以为,他们吵出一个结论来之后,荀子才会把他们达成了一致意见的文书呈递给秦王。

    荀子却在自己心里划了一条时间线,到了那个时间,无论有多少人反对,直接将文书当着满朝卿大夫的面,以丞相的身份呈交给秦王,一锤定音。

    咸阳学宫的学者们不知道心里是什么反应,看秦王柱的表情,他肯定是很愉快的。

    荀子没有说秦王柱怎么守孝,话里话外都是为了庶民。

    嬴小政和朱襄也在朝堂上。不过他们是在朝堂一旁的屏风后面坐着,群臣看不到他们。

    朱襄叹了口气,脸上都是看热闹的笑容。

    嬴小政嘴角微抽,想起了梦境中那个秦帝国的守孝之事。

    秦始皇统一天下之后,虽然希望能够兼容并包,接受东方六国的学问,也让东方六国的学者们接受他和秦帝国。

    但秦始皇无论怎么忍让,对方连个眼神都不给他,更别说真心给他献策了。

    那群东方学者张口闭口就是分封,秦始皇无论问什么策,他们都会将话题先拐到分封上,秦始皇不想提这件事,他们就反复地说。

    朱襄若在嬴小政梦境中那个秦始皇的朝堂,一定会感到一种令他怀念的熟悉感。

    他在网上和人吵架的时候经常碰到这样的复读机。

    总之对方已经带着立场和你谈话,无论谈什么都没用,他有明确的立场和目的,并不想真的和你好好说话。

    所以秦始皇的守孝政策,仍旧是原本属于法家的秦吏们规定,所以出现了两个极端。

    首先,秦民不能为自己的父母守孝,“令曰:吏父母死,已葬一月;子、同产,旬五日;泰父母及父母同产死,已葬,五日之官”;然后,秦民要为皇帝守非常苛刻的三年重孝。

    梦境中的秦始皇颁布的这个律令与嬴小政本人的想法出现了分歧,嬴小政便将此事改头换面,询问舅父的意见。

    朱襄当时告诉他,这是秦朝“亢上抑下”,是商鞅虐民的政策的延续。

    “只是民也是人,兔子被压狠了都会咬人,何况黎民?”当时朱襄的笑容十分无奈,“无论高高在上的君王是否接受这一点,待黎民的怒火一点点累积,终于焚尽了他巍峨的江山时,他没机会明白,他的后人也会明白。”

    嬴小政看着舅父的笑容,出现了不寒而栗的错觉。

    听到荀子的献策后,嬴小政抬头低声问道:“舅父,国民只为君王守孝三十六日,不会轻视君王吗?”

    朱襄微笑道:“他们会发自内心地感激君王。”

    嬴小政道:“我问的是,他们会不会轻视君王的权威。”

    朱襄揉了揉嬴小政的脑袋:“政儿,你要明白一点,活着且有权力的君王才有权威。”

    嬴小政咬了一下还没掉的后槽牙,露出愤愤不平的神色。

    朱襄道:“政儿,每个君王都希望自己的权威无论生死都永远存在,但现实不可能。你看无论暴君明君,哪怕被奉上了神坛的三皇五帝,现在有谁真心惧怕他们?权威即恐惧,只要这个人死了,就不会再有人惧怕他了。”

    “后人会尊敬你的功绩,会崇拜你,向往你,甚至神化你,但不会惧怕你。”朱襄说这句话的时候,视线好像透过宫墙看向了遥远的彼方。

    后世人对秦始皇就是这样,敬仰他,崇拜他,向往他,甚至恶趣味地叫他“政哥哥”,好像秦始皇变成了舞台上的小鲜肉爱豆一样。

    不说那些闭着眼睛对秦始皇真实的暴|政视而不见的迷弟迷妹,就算是正视秦始皇是暴君的人,也不会因为秦始皇的暴虐事迹而惧怕他。

    因为秦始皇是一个已经作古几千年的死人,再暴虐,又能拿现在活着的人奈何?

    “政儿,畏惧会随着你的死亡而烟消云散,只有敬意会长存。”朱襄收回视线,“若你想后世人都永远记着你,就做出更多让他们永远尊敬你的事。”

    


    朱襄失笑:“不过政儿就算不特意做什么,你也一定会让后世人永远尊敬你,这一点舅父很放心。”

    


    


    你们俩怎么还聊起来了?注意点!在上朝呢!

    秦王柱抓心挠肝,真想也凑过去和朱襄、嬴小政一起畅谈今日之事。他心里有很多话要分享。

    


    荀子拿出“国民为国君守孝以日代月”后,有人立刻反对,说这丧失了国君的威严。

    荀子不紧不慢地反驳:“我听闻先主有一年重病,敬爱他的国民纷纷为先主祈福,多地官吏奉上万民书和祥瑞。先主并不为国民自发的担忧而高兴,反而斥责了国民,并下诏以后还有这种事,要重惩。”

    荀子嘴角缓缓上翘:“老朽来秦国没几年,请问是否真有其事?”

    那人没回答,看热闹的秦王柱立刻道:“确有此事!”我知道!我就在旁边!被吓得够呛!

    


    朱襄拍了拍嬴小政的肩膀,手在耳朵边做喇叭状。

    嬴小政会意,也立刻把手放在了耳朵边做喇叭状。

    秦王柱瞥到这两人的小动作,嘴角不由疯狂上翘。

    荀子道:“国民为贤王祈福,这明明是最能展现出国君威严的事,先王为何不仅不高兴,还要重罚呢?”

    他瞥了反驳他的卿大夫一眼,慢条斯理道:“老朽不明白,卿可否为老朽解惑?”

    


    即便秦昭襄王已经崩逝,但秦王柱做足了孝子的态度,他怎么敢在秦王柱面前说先王的坏话?

    蒙骜扫视了一眼众人,拱手道:“当年先主重病时,不仅国内正值荒年,边疆六国也虎视眈眈。此刻国民和官吏都应该全力耕种备战。先主认为,任何会阻挡秦国强盛的事都不应该发生,哪怕这件事是为国君祈福。”

    蒙骜又扫视了众人一眼,冷笑道:“先主留下遗诏,不可因为守孝而影响国政。荀丞相此举,不仅让国民为先主守重孝,以彰显国君威严,又按照了先主遗诏吩咐,不扰民,不影响国政。众卿还有何不满?”

    秦王柱带着金扳指的手重重敲了一下王座的扶手:“寡人也想听听,众卿有何不满?”

    


    这一位秦王和老秦王不一样,不喜欢绕弯子。若是老秦王,一定会让朝臣吵起来,然后抓住更多朝臣的把柄,以后慢慢收拾。

    秦王柱做事直奔结局,一旦拿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就径直跑过去,不会节外生枝。

    比起老秦王,秦王柱这样做,可以说对臣子十分宽容,臣子不用像在老秦王朝堂上时议政那样,一不小心说错话,招致可怕的后果。

    不过这样的朝堂,对于他这个旁观者而言,少了些热闹看。

    


    哪怕朝中有人轻视这位刚当秦王的“老太子”,但在秦国,秦王的权利至高无上,秦王柱已经做出决定,底下人就不会再多嘴。

    荀子也以为还会有人和他吵架,他已经准备好满腹讽刺人的经纶,结果这件事就这么结束了。

    荀子心里又是惋惜又是畅快。秦王这样的君王,确实是最符合他统一天下理想的君王。

    没有这份威严,如何整合七国人心?

    这件事确定之后,之后的论题就简单了。

    臣民为了不耽误国政只需要守孝三十六天,那么君王自然也可以。

    不过秦王柱在定下以后新秦王只需要为老秦王守孝三十六天后,提出自己例外。

    他用的借口,一是现在秦朝守孝制度在秦昭襄王崩逝后才改变,所以他不能用这个制度;二是他十分悲痛,必须给秦昭襄王守更久的孝。

    于是秦王柱按照秦国的老传统,为秦昭襄王守孝一年。这一年不改元,但秦王柱仍旧自己处理国政,不因为守孝而不理政务。

    太子子楚立刻率领百官拍马屁,秦王不仅减轻了国民为君王守孝的负担,还自己坚持守更长时间的孝,秦王真是爱民孝顺两不误的好国君!

    秦王柱捋着胡须,听着朝臣们的奉承,脸上露出的灿烂笑容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朱襄恍惚间看到了老秦王还坐在王座上,带着和煦的微笑,用冰冷的视线扫视着座下群臣。

    他揉了揉眼睛。

    国君守孝的大事争吵了这么久,落到朝堂上,连半刻钟都没有便结束了。

    之后朝议先是讨论秦昭襄王下葬的后续事宜,比如诸侯派人来祭拜,然后讨论耕种、备战、政令推行等国政上需要继续处理的事。

    近几年气候波动,大部分时间仍旧很温暖,但偶尔会出现朱襄离开赵国时那样的极端寒冷天气。

    气候波动的时候,总会伴随着大旱和洪灾,导致田地绝收民不聊生。

    这时秦国一般会出兵掠夺六国,以缓解本国饥荒压力。但现在秦国开始做统一天下的准备,那么就不能再制造更多的仇恨,不仅不能过多掠夺,还要帮助攻占地重建秩序和生产。

    秦国战略的转型,是秦王柱面临的最大的难题。

    其实关于守孝的讨论,也是这个转型的前奏??如果是转型前的秦国,根本不会有咸阳学宫的学者们吵闹的机会。

    要拿出怎么样的态度来面对众人的试探,怎么一边转变秦国和秦王在其他六国士人心中的形象,一边坚持秦王的权威和秦国的基本国政。这一切,秦王柱完全没底。

    没有人做过这件事,他只能一边摸索,一边蜿蜒前行,给后人开辟道路。

    朝议结束,除了守孝的事之外,所有关于国政的议题都没有得到结论,秦王柱只是暂时吩咐下最紧急的处理手段。

    朝议后,秦王柱让太子子楚、左右丞相留下,其他人退下。

    朱襄和嬴小政从屏风里走出来的时候,子楚、荀子、蔡泽的脸色都很精彩。

    他们早就知道秦王柱还是太子的时候,就对朱襄、嬴小政过分宠溺。没想到太子柱当了秦王,这宠溺丝毫未改。

    外面人都传朱襄是秦国的实际掌权人,君上你还真让朱襄在屏风后面听政?

    “寡人让政儿多学点。”秦王柱看到左右丞相质疑的眼神,狡辩道,“政儿已经不小了,该学着学习国政了。”

    荀子阴阳怪气道:“君上英明。如果外人知道了这件事,就不会再提太子权势过大,恐怕会认为公子政才是那个权势过大的人。”

    秦王柱乐呵呵道:“让他们说。政儿不惧,大父会护好你。”

    嬴小政道:“政儿知道,荀翁就是羡慕我!”

    荀子的眼神一冷。

    嬴小政立刻躲到朱襄身后。

    除了舅母揍人很疼,荀子的戒尺也挺疼。

    “为君父主持葬礼的事,荀卿你多教教朱襄。若是朱襄为礼官,君父可能会更高兴。”秦王柱赶紧说正事,以免荀子当着他的面揍他的宝贝孙儿,“这次葬礼,荀卿费心了。”

    荀子恭敬道:“分内之事,算不上费心。”

    秦王柱道:“咸阳学宫那些反对的学者们,荀子不用多操心。寡人决定让他们去修书。”

    “修书?”荀子先是一愣,然后视线撇向朱襄。

    朱襄立刻条件反射道:“和我无关!不是我出的主意!”

    蔡泽无奈:“朱襄,你这种反应就坐实了是你为君上献策。”

    朱襄:“……”

    他干咳一声,道:“好吧,是我。编书之事已经拖了这么久,现在造纸术和印刷术已经得到了改良,成本降低了不少,或许该执行了。再者秦国也该为统一后培养更多的士人做准备,不编书,怎么集思广益,为士人制定一套考官的教材?”

    朱襄看着荀子,认真道:“秦国统一天下之后,百家都将为秦国所用,不拘泥一家之言。但不拘泥一家之言,并不是思想混乱。土地统一后,思想也要统一。所以编写一套‘秦学’至关重要。”

    荀子露出了冰冷的微笑:“让不听话的人埋头编书,别再吵闹,也很重要,对吗?朱襄?”

    朱襄眼神飘忽不定:“我可没这么说。”

    荀子深呼吸了一下,道:“编书是一件大事。战乱之后,不知道多少珍贵典籍会在战火中逸散。即便单纯为子孙后代保存这些珍贵典籍,也应该编书。只是君上,你对六国史书态度如何?”

    秦王柱沉思良久,荀子等待了良久。

    嬴小政抬头看着自己的大父。

    大父会做出怎样的决定?他会毁掉六国史书,只留下秦国史书吗?

    “留下备份,但重新编写周史。”半晌之后,秦王柱道,“各国历史都记载了他国不知道的事,但又都为了自己国君避讳。周代已灭,如今是秦的时代。秦修周史,不需要再为周王和诸侯避讳。”

    孔子曾经说过史官修史的一个原则,就是“为君者讳”,后世衍生出“春秋笔法”这个成语。

    秦王柱的意思是,现在已经是秦的时代,周王和诸侯都不是“君者”,所以编写周史的人应该整合各国史书,尽可能地还原历史真相。

    当然,秦王柱还有一层未说明的意思,就是只有秦王才是“君者”,所以这史书只需要避讳一些秦王的事就够了。

    荀子听言,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他缓缓下拜,真心诚意向秦王柱叩首:“君上英明。”

    秦王柱见到荀子如此敬重的一礼,有些不自在。

    他赶紧将荀子扶起来,道:“寡人希望周史能成为后代秦王之鉴,所以关于秦国的得失,史官也应该记载。只要记载得当,即便是寡人做过的错事,也不惧被史书记录。以君父气魄,应该也是如此。”

    荀子再次一拜:“尊君上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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