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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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朦胧中,她望见晏周收起雨伞,一面随意抖落伞上雪,一面和身边的女人谈笑风生。他们挨得很近,几乎是胳膊贴胳膊,江予眠听了两遍阿兰的问题才做出回答:“我们进去吧。”

    他们从一楼展厅看起。法国管二楼叫一楼,管一楼叫零层,江予眠透过楼梯井留意下层来来往往的人影,晏周并没有随她上楼,应该是去了零层的书店咖啡馆。

    阿兰倚在高处的扶手边,圆柱形的黑灯架吊在楼梯井中间,灯光均匀地抹在江予眠脸上,阿兰给她拍了一张照。每回他们出来工作,阿兰都会这样做。江予眠察觉到他的镜头,便不再往楼下望。阿兰瞧着相片里的主人公,随心赞美道:“你的眼睛就像一幅黑白山水。”

    他走下四级台阶,把相机递给江予眠看。她扫了一眼照片里的自己,只有她知道那下撇的眼神在找什么。

    他们按计划去采访策展人,然后记录几张克莱因先生的经典作品。在一张裸女像前,江予眠不怎么意外地撞见了晏周和那位浅棕发的小姐。

    这对男女面朝照片,背对她,用英语谈着裸女心口上的情书。那是一小片青色的纹身,字符类似甲骨文,晏周伸出手指,隔空画一画笔顺,浅棕发小姐拍打他的后背,惊喜道:“这个很像你上周教我的字!”

    听到这话,江予眠把视线挪向晏周的侧脸。他原本是要回应身边的女人,转头时用余光扫见了江予眠。她没有同他打招呼,晏周慢慢侧过身体,与她相看几秒。他们之间的距离也许有两米,也许更多,展厅内光线昏暗,所有的表情藏匿其中,全都模糊不清。浅棕发小姐注意到江予眠,朝她客气一笑,她的眼神在江予眠和晏周之间晃动,他说那是一个朋友。

    阿兰从后墙那边取完景,绕过往来的观展人走到江予眠身边。他不由打量晏周,这个人也用眼睛框住他。江予眠给阿兰介绍晏周:“这是我的高中同学,碰巧遇上了。”阿兰主动和晏周握手,对方大概在笑,可阿兰总觉得这笑比卢浮宫那位蒙娜丽莎的还怪。

    这天傍晚,江予眠要去参加温城朋友的婚礼。巴黎的华人中数温城人爱相互走动,虽然江予眠算海城人,但她要是哪周末得空,就会去温城人社团办的中文学校,教小孩子书法。她教课并不收费,温城人因此对她青睐有加。江予眠在学校里结识了老中青三代温城人,以他们作素材,给国内的报纸写过几篇有关侨民生活的报道。她的目的不在稿费,而在能写进简历里的文章,所以稿费还没捂热就进了人情红包,也只称得上一句:“取之于温城人,用之于温城人。”并不太可惜。

    江予眠回家后,用小狼毫在红包背面写了两行祝福语,等笔墨干透期间,去卧房里化淡妆。她的妆容无非是眉毛、腮红和口红,大多数巴黎女人都这么化,更多时候根本不化,这是江予眠觉得巴黎第三好的地方。她捻过一支眉笔,才抬起来近眉毛,玄关就乍起一阵响铃。

    几乎是一瞬间,江予眠就猜到了谁在楼下按门铃。她给那人解开楼下锁,不多时楼道里传来脚步声。江予眠坐到客厅的沙发上,继续画着两道眉。门外的脚步由远及近,在门口停了好一阵子,她才听见大门被谁拍响。

    公寓门向内开了一条缝隙,楼道里的昏光漫进来,晏周带着满身寒气,倒拎一束白色山茶花靠在门边,江予眠嗅到一股很淡的酒气。

    玄关的过道极窄,房东还贴墙装了一面高书柜,两个人过玄关只能一前一后走。江予眠等在书柜与墙之间的夹角处,打算等晏周过去了再进客厅。然而他一转脚尖,用了半步晃到她眼前。玄关的天花板上吊一盏黄灯,他的影子映到她脸上,酒气被呼吸温得挥发出来,一点点低下来蒸透她,江予眠偏头避开晏周的嘴唇,稍微一推他心口,就在书柜与晏周之间破开一个口子。

    她朝客厅走去,晏周跟在她身后,随手扫一扫发间的雪水。窗外大雪纷飞,江予眠给他泡了一杯姜茶去寒气,也去那莽撞的醉意。晏周一口喝掉半杯茶,他陷进绿沙发,兀自拆开手里的白花束。茶几上摆着夏天时的素瓷瓶,他把山茶和绿叶一支一支往瓶中丢,十投一中,花枝散落满桌满地。

    江予眠并不管他,转身要回卧房续妆。她的眉笔与方镜搁在茶几上,伸手去拿时,晏周一把拽过她的手,江予眠受力跌坐到他的身侧。晏周细瞧她画过且皱起的眉,“待会儿要出去?”江予眠试图抽出手,晏周却把她攥得越来越紧,“你画眉就像三岁小孩儿涂鸦,你同事没跟你说过么?”

    他用另一只手去摸眉笔,拇指一搓,眉笔盖就滚到了沙发底。江予眠盯着他的眼睛,他是内双,睫毛被挡住一半,却还是长得恰到好处。再早个八年九年,他其实更像单眼皮。尽管她不愿承认,但时间还真是一把利刀,将人一片一片地削成从前未曾想的样子。

    晏周把眉笔抵在江予眠的眉尾,轻重交替地画了几下。她的眼睛黑白分明,瞳仁黑亮而阔,从第一眼见到她,她就如此正确地看人。晏周从茶几上够来方镜,挡住江予眠的审视,她打量着镜中眼眉,他画得浓淡适宜,甚至勾出了最合她的眉形。

    江予眠问了一句:“你给多少女孩儿描过眉?”

    “记不清。”

    “你何必来找我。”

    晏周没有回答,江予眠轻轻推开方镜,沉默地望了他一会儿。

    这么多年,在白天,在黑夜,在春夏秋冬,她这样看过他无数回,却渐渐不明白自己在看谁。她不知道还有什么话好说,只想到这是一张过期的面孔。江予眠别开视线,满地山茶花零落白花瓣。倘若一颗心也能滚到地上,大抵就是她心与碎山茶的下场。

    她回房取来一只木匣子,晏周从没见过这东西。江予眠用一把铜钥匙解开锁扣,匣子里面整齐码放着叠叠信封,这些年里他写过的信和纸条都在这里,分毫不差。

    晏周伸手拨动其中一排信封,有些纸竟然从深色褪成了浅色。他从中抽出一封褪色严重的,信纸上写着乱七八糟的符号,类似甲骨文。晏周歪一下嘴角,笑得很古怪。江予眠把钥匙搁到木匣子旁边,“以后别再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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