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嫁(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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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作物,譬如稻菽番薯,陆续在各地开有桑记粮铺,把当地收割的粮食就近卖给周边的州县,保证粮食品质的同时又能减少损耗。

    十几年的苦心经营,又有大大小小的动乱为契机,世道多变,粮价疯涨,桑有为从中大肆牟利,名下产业翻了好几番,俨然已经成为江南十四州数一数二的名商巨贾。

    桑家阖府数百号人的庞大开销,桑有为支撑大半,是以他虽非嫡长子,但在桑家也是绝对说得上话的人物。

    一双子女的婚事,即便桑老夫人那里有了主意,也得他同意才成。

    女儿想嫁的人,哪怕拿真金白银去砸,也得把人砸晕了弄上手。

    不过女儿看上谁不好,非得挑个难度最高的。

    一想到晋世子那油盐不进,冷情冷肺的性子,桑有为着实头疼了许久,四处打听消息,暗中琢磨门道,终于,让他逮到了机会。

    女儿大了,夫妻俩商议大事也不避着桑柔。

    桑有为满面红光,挑重点道:“西戎铁骑攻下西京,帝后被困京中,唯有少数王公逃了出来,奔波游走,游说各州侯发兵救主,然而收效甚微,河西云家甚至打着昏君无道,匡扶社稷的名头揭竿自立,周边州县也纷纷响应。”

    董氏听得入迷,呀了一声,直呼要变天了,连忙给夫婿递了杯茶水,催着他继续。

    天下乱不乱的,跟女儿的婚事又有何干系呢。

    晋家又是个什么态度呢。

    有了前世的经历,桑柔不用脑子也能猜到父亲接下来要说的。

    她轻声道:“父亲,外面乱不乱的,与您无关,您可不能乱站队。”

    桑有为一向有眼光,他看好晋擎,也押对了宝,但桑柔不想重蹈覆辙,这一世,她想换个活法。

    那对父子一个德性,十足的野心家,骨血里充斥了战鼓和硝烟,根本理解不了她担惊受怕,夜不能寐的心情,只会满不在乎地叫她勿扰,莫要小题大做。

    到后来,儿子从战马上跌落,伤了一条腿,在床上足足躺了小半年,她近乎崩溃,去到男人书房里,把他的那些宝贝兵书撕了个遍。

    面对妻子的歇斯底里,已官至大司马,只手遮天的晋擎依旧不为所动,冷静说着让她彻底心凉的话。

    “我晋擎的儿子,即便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也是他的宿命。”

    强求来的姻缘,各有所图,又能有多少情意可谈,怨到了最后,桑柔只怪自己,少不更事,选错了郎。

    桑柔压下紊乱的心绪,极力劝道:“父亲不若去问问大伯,看他什么意见?大伯浸淫官场二十多年,想必见解更深。”

    桑柔的大伯桑有安时任上州刺史,辖管四州九县,他更倾向于内部结盟,江南州县抱作一团,积蓄力量,厉兵秣马,而非舍近求远,甚至可以说是引狼入室。

    董氏也觉女儿说得有理,可一想到自己年少时和桑有安的糊涂官司,唯恐戳到夫婿敏感的神经,只能装作不懂,闷声不吭。

    桑有为自成婚后就同长兄不大亲近,内心抵触,一口否了:“倒也不必,为父已经打听到了,晋家近日招兵买马的同时,更在大肆购入粮草,过不了多久,怕是有一场硬仗要打。”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从某种意义上来讲,粮草多寡甚至能决定一场战役的胜败,而晋家所辖江中九州并非产粮重地,少不得要从外地买粮,仗打得越大越持久,需要的粮草自然也越多。

    江南,必然成为各家必争之地。

    桑有为身为江南最大的粮商,已经有好几个权贵暗中跟他接洽,但他有了最优人选,暂时谁也没应,只等着晋家来找他。

    前世,父亲为了让晋擎娶她,同晋家达成了极其不平等的协议,只要晋家好好待她,她的主母地位稳当,桑记名下的所有粮食,无论数额多少,都以半价卖给晋家。

    晋家半价大量购粮,再转手卖出,都能大赚一笔。

    那时,桑柔为爱冲昏了头,还以此为荣,晋家离不得她,晋擎更是。

    可现在,桑柔不愿意再看到父亲吃亏,她目光一定,望着桑有为异常认真道:“父亲可以和晋家谈,只要价格合适,咱家有得钱赚,把粮卖给谁不是卖,但不要扯上女儿,女儿只是敬佩晋世子少年英雄,用兵如神,谈婚论嫁倒不至于。”

    桑有为着实意外,愣了下,随即将视线一转,看向一旁面色不大好看的董氏:“夫人,咱家琢琢这又是个什么意思?不想嫁了?”

    董氏没好气道:“你别听她的,挑来捡去地没个定性,老爷你做主,晋世子若真是个好的,就他了。”

    放眼整个江南,比得过晋擎的少年英豪,还真找不出一个来。

    桑柔咬唇,做出小女儿的情态,赌气道:“他千好万好,可若是不中意我,我嫁去了,独守空房,还不如他身边侍女见他的面多,这样的日子,是你们想看到的吗?”

    一个月里,夫妻俩见面的次数,掰着指头都能数出来,到了后面,晋家做大,吞并整个江中,剑指南北,四处挞伐,男人长年宿在军中,一年里留在家中的日子更是少得可怜。

    女儿话一出,倒是把夫妻俩说得一愣,彼此望着对方,用眼神无声交流。

    父母这般恩爱,这般美满,女儿受父母的影响,应该乐观才是,不该这么消极啊。

    董氏默默瞅着夫婿,身为一个有担当的慈父,该表现的时候不能懒。

    桑有为咳了声,吹胡子瞪眼道:“我的女儿,要才有才,要貌有貌,金陵城里的小娘子,哪个能比,这才及笄几日,媒婆都快要把桑家门槛踏破了,郎君们排着队求娶,那晋世子再了不得,他也是个男人,怎会不中意。”

    桑柔沉默听着,低声咕哝:“王婆卖瓜,当然是自卖自夸。”

    “桑琢琢,你这是妄自菲薄,”桑有为耳朵尖,听到了,颇为痛心道:“你看你,集齐了我和你母亲的所有长处,尤其你母亲,金陵城屈指可数的大美人,你青出于蓝,晋世子看不上你,还能看上谁,他就等着孤独终老吧。”

    “夫君此言差矣,我可不是屈指可数,而是独一无二,美人当有自知,琢琢你比为娘缺了点自信。”董氏微笑着将散落鬓边的一缕碎发挽到耳后。

    一颦一笑之间,不经意展现出的风情,叫一旁的夫婿看直了眼。

    桑有为喉头一动:“琢琢,你待会去趟瑞福堂,代我们尽孝,陪你祖母说说话,最好用了晚膳再回。”

    如果桑柔真的是个十几岁的懵懂少女,必然会问一句为什么,可惜她不是,父母之间甜腻得能溢出蜜的眼神勾缠,让她感到几许不适,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她不是母亲,晋擎更不是父亲,鹣鲽情深,不适用在她和晋擎身上。

    “琢琢,你要想好了,可别钻牛角尖,能得到最好的,就不要将就。”

    “琢琢,为父把礼物放在了外间,有一串高僧开过光的珈木佛珠,是给你祖母的,你记得送去的。”

    董氏主动往桑有为身上靠,桑有为拥着明艳动人的妻,两人转身回正屋那边,久别胜新婚,干柴烈火,一点就着。

    桑柔这个钻牛角尖的宝贝女儿,瞬间成了爹不理娘不疼的小可怜。

    这时,秋霜急匆匆地奔进来,喘着气道:“小小小姐,晋世子来了,大老爷正在迎他。”

    谁来了?来哪了?

    不对,晋擎这时候不该在讨伐逆贼张世充的路上吗?

    桑柔一瞬间呆住了,脑子都是蒙的。

    青芷更是多话不说,将熏了香的雪白素锦底杏黄花纹锦缕披帛轻轻展开,披到了桑柔身上。

    “小姐,这件最衬您的肤色,保管晋世子看到您,眼里再也容不下别人了。”

    府里待嫁的小娘子,全都盯着晋世子这个香饽饽在,若论亲疏,大夫人是晋世子的姨母,唯有六小姐桑翘才是晋世子的正经表妹,占有先天优势,别的娘子想要引起晋世子的关注,就得多花些心思了。

    桑柔一把扯下披帛,把头上的簪子也抽了两根。

    “去祖母那里要这么花哨作甚,给我重新梳妆。”

    另一边,晋擎被桑有安夫妇迎入正厅,以上宾待之。

    小秦氏瞧着多年未见的外甥。

    一身玄色窄袖蟒袍,袖口缀着金线祥云,腰束月白宽腰封,整个人看上去风姿特秀,昂扬挺拔,又似高山上的孤雪,清冷疏离,难以亲近。

    十八岁的郎君,仍处少年时,尚未及弱冠,却已经有了异于同龄人的练达从容,意气风发。

    这样风采卓绝,气度不凡的郎君,从来都是鹤立鸡群,引人注目的存在,不经意的一个回眸,也能叫小娘子们芳心乱动,躁动不止,恨不能自荐枕席,只求郎君垂怜。

    小秦氏说不出的骄傲,与有荣焉的同时,面对这个日渐陌生的外甥更有一种拘谨放不开的感觉。

    倒是晋擎泰然自若,扬起了一边唇角,淡声问候小秦氏。

    “姨母这些年过得可好?”

    俊美的郎君看似在笑,然而那笑意并未到眼底,深黑瞳眸里尽是浓得化不开的墨色。

    直把小秦氏看得浑身不自在,如坐针毡。

    她和长姐早年确实有点龃龉,可那些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但愿长姐是个大度的,时过境迁,就不要跟小辈提及了。

    女儿一心只想嫁这个表哥,她能抓住的就是这点血缘的情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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