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临(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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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虽未立在太极宫含元殿里参政,但并不代表便一无所知。

    自昭武女帝后,大邺女子可听政议政。

    她天资尚好,原是同兄长们一道被教养的。

    水榭亭台上,两厢沉默。

    萧无忧拢在广袖中的手握了握拳,道,“小七去更衣,师父稍侯片刻,。”

    言罢,小公主提袍入内堂。

    纤背笔直,青衫微摆,似竹染晨雾。

    风过,齐腰的抹额飘带与她宽大的广袖一同卷起。

    温孤仪低眉饮茶,敛去那抹撞入他眼角余光的翠色。

    “师父!”萧无忧这厢来得很快。

    丝毫不似从前,换次衣裳要小半时辰,换了衣裳还得搭配发饰,挑拣好发饰便得重梳发髻。一通下来,妆容又不对了,便需净面润肤重来……如此,一个时辰都算快的。

    这日,才一炷香的时辰。

    温孤仪抬眸。

    面前人是他不曾见过的样子。

    小姑娘一身戎装,手持长剑,昂首站在他面前。

    春风温柔,铠甲声和拔剑声却是厚重又铿锵。

    更铿锵有力的是小公主的话语。

    她道,“今敌寇入侵,孤虽为女子力弱,却是帝国之公主。无需将士护命,当是孤护国中子民。”

    温孤仪起身,持臣子礼,“殿下如何护?”

    萧无忧看他,又看手中剑。

    温孤仪便又道,“殿下杀一人,便是此生已值得;杀一双,当是全了英勇的名节,可对?”

    这一年,萧无忧才及笄。

    纵是战袍加身,宝剑在手,终不过玉软花柔的一团。

    这一下被戳中心中所想,她蹙眉咬了咬唇,先是恼被人看穿的心思,转念又高兴看穿她心思的,是他。

    “是故,殿下能灭敌寇几人,退敌军几里?”温孤仪言语落下,已是食、中二指夹上剑尖,腕间巧劲施过,转眼横剑在公主脖颈。

    小公主仓皇退开,他却凌厉逼压。

    方寸间,彼此鼻息缭绕,剑刃寒光映出二人面庞。

    “突厥眼下距离大邺君臣的距离,便是此刻臣与殿下的距离。殿下宫中自有侍卫救护,想来您眼下出声,他们自当赶来。然殿下且思,是数丈外的侍卫快,还是尺寸间臣手中剑更快?”

    萧无忧将唇口咬得愈发厉害,抬头时,双眼微红。

    她听得懂。

    温孤仪是在与她说,大邺有兵,但勤王之师快不过来势汹汹的城下敌寇。

    “大邺皇室,萧家宗族,承天命,禀祖训,是可守节力战而死。”温孤仪的声音再度响起,“但是,今朝死,这般死 ,全你天家名声,可又有思虑过万千臣民,是否可以在蛮夷之下安生?”

    萧无忧咬破唇瓣细皮,血腥气弥漫在舌尖,湛亮眼眸更红。

    “昭武女帝是道不献降,不和亲。然此乃盛世之言,更是对后世子孙的期盼。奈何自节度使之乱,大邺山河日下,至今三十余年,与往昔不可同日而语。是冒阖族被灭的风险遵祖训,还是破规矩救万千黎民,还望殿下三思!”

    “那……如何、救?”萧无忧学谋略,懂军法,话至此心中已然清楚。

    却还是忍不住问。

    水榭上的风静了。

    亦臣亦师的男人退开一步,拨开对方手中剑,低声道,“缓兵之计。”

    萧无忧看被抽走的剑,不再争抢,只将铠甲穿得更好,问,“缓多久?”

    风又起,水面涟漪漾开。

    温孤仪垂眸,默声无话。

    小公主不再追问,只颔首做弟子礼,谢师父点拨教授。

    温孤仪亦拜,谢殿下以百姓为先。

    嘉和二十年五月初五,距离萧无忧十五岁生辰还有七日,嘉和帝破祖训,割城池,啖金帛,更谴唯一的嫡公主和亲远嫁,以此退蛮夷,保社稷。

    公主封号永安,然至此一生,“永安”二字是她再也无法企及的奢望。

    孤身赴征途。

    萧无忧听不懂突厥的话语,吃不惯炙烤得寡淡又生硬的牛羊肉,也喝不了又腥又烈的马奶酒,甚至她不敢睡穹庐里的胡床,那么矮,地上可有虫蚁蛇鼠?穹庐外的风声那般大,可随时会吹塌帐顶让她露于天地间……

    她在漆黑的夜里梦魇又痉挛,觉得自己很快便会死去,于是便反复回想送亲那日温孤仪与她说的话。

    漠河畔,春风不渡,唯羌笛声阵阵。

    他说,“十年。至多十年,臣接殿下回朝。若彼时殿下初心依旧,臣愿尚公主。”

    落日余晖里,萧无忧从襟口掏出一枚青玉竹纹环佩。

    这是温孤仪同她许诺时,赠予的定礼。

    这些年,她终于熬过水土膳食的差异,终于能听能言突厥的语言,终于融于这片草原的环境,终于仿佛接受了这样的一生。

    包括这里接近荒唐又野蛮的习俗,收继婚。

    父死嫁子,兄终随弟。

    “殿下在此作甚?”话音骤然砸来,一锦袍辫发的男人疾步拾阶而上,一把将她拉近身侧拢住。

    唯恐她纵身跳下,香消玉殒。

    这是突厥去岁政变新的可汗,阿史那蓝祁,亦是萧无忧的第三任丈夫。

    相比其父墨勒可汗年迈无能偏还要以器物磋磨她,再比其侄子珈利可汗不分时辰场合索取她,阿史那蓝祁尚有人性。

    只是今日这般紧张她,自还有更重要的缘故。

    她是唯一可以牵制温孤仪的棋子了。

    温孤仪很好,没有让她等十年。

    在她和亲的第七个年头,横兵十万于云中城外,践行昔年之诺。

    接她回家。

    这一年,永安公主二十二岁,如是以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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