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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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河是因为大意,那么第二次还重蹈覆辙,则必然是个蠢货,俗话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她尚未自负到大夸海口,也不自卑到病态谦虚——介于两者之间,还有很长的路等待她走。脑中的出逃路线像叠山中的溪流一样,不断冲破层层阻障,只待第二日,鸡鸣一过,就跳入那口牛车上捆定的黑陶大瓮里——假如她是渴望突破樊笼的山涧,那里就是她的海洋。
府里谁不知道?因老太爷素有洁疾,自若干年前开始,薄府便养成一条约定俗成的规矩:每日的食饮用水,必得自城外观音山上佛箴泉中汲来,装入擦洗得锃亮的黑陶粗瓷大缸,沿水路行来,运往后门上的小码头,登岸时再转入牛车,一路摇铃响铎,撞散清晨弥天的雾气,悠悠载入薄家大院,风雨无阻,永年无休,就连那运水的苍头汉子,也被这深宅大院经年不散的雨和雾,熏成了白眉老翁。
后院里鸡叫起来,运水的老牛颈项上的铎铃像符咒一样,清脆而有序地撞在被雨水冲洗得色泽明丽的楠木楼上,又如同道士的拂尘,刷刷地甩开昏暝,教曙色跃上枝头。
许青窈醒了。
雨水繁多,将草木喂养得润泽肥厚,老牛停在灶房外的一棵老槐树下,对着野草大嚼特嚼,怎么也拉它不动——这让李小大绝望。
这是他第二次进薄府。
上次还是因为漕粮解运的事,为了行情,送猫来过薄府一次,那次还见了薄大奶奶,记得那是一个极年青美貌而有决断的人物,没说几句话,就帮了他们一家那么大的忙,回去将给老妻听,两人一起心有戚戚,不知道怎么样报答人家才好。
正是忧心难安的时候,忽然有个姓吕的小厮找上门来,说自己是薄府的人,过来送薄大奶奶的口信,要他去接替那薄府运水老翁的差事。
他本在淮安郊外的薄氏庄子上作木工,近日薄家二爷光耀归宗,打算在乡下新修一座大祠堂,代替薄家西府旁的那所小家庙,他一个无权无势的劳役,自然被管事指派去做那最费人的杂务,伐木运木,正是疲累不堪的时候,没想到,竟然逢上这样一桩喜事,这对他这样的下等仆役来说,那可是一桩极有体面的活计。
忙不迭去了,后来也是到了才知道,这差事不是那么好办的——大奶奶竟然叫他运人!
他李小大活了这么些年,自然是做过不体面的事,比如从粤地沿海卫所偷逃出来,当了逃兵,但要他作拐子,却是生平第一次。
大奶奶却说得好听,“反正你当过逃兵,对于逃跑这方面,也算是老手了,再帮别人逃一次,又有何妨?”
不中听却极中理,再加上上次欠大奶奶的人情,这是不帮也得帮。
这不,今日,他比鸡还起得早,早早便运水来到府中,卸了负重后,按照约定,他要去角门与西苑的那个夹道里与大奶奶会合,这会儿却被贪吃的老牛困在这灶房中,李小大急得满头大汗。
磨蹭了半炷香的工夫,老牛大约吃饱喝足,终于愿意抬脚活动,这才顺着他的意,晃着大肚子一路朝前走。
话再说回楠木楼。
小狸怕昨夜之事生变,特意起了大早,来房中察看情势,上得二楼,刚一掀门,就见纱帐影绰,内里铺被堆褥,恍似真有佳人安睡,再一细看,不对 ,那一捧墨发怎的不见?
就听见门口戛然一声,门扇被阖,咣当落了锁。
“吃里爬外的婢子,且在此反省罢!”
小狸扑到门前,求许青窈放她出去,却只迎来愈跑愈远的脚步声。
说时迟,那时快,驮了大瓮的牛车甫一出现在角门,摆放盆景的高台之上就有一道青光闪过,敏捷地落入缸中。
李小大不及多想,盖好盖子,跳上牛背,扬鞭赶路。
眼看车轮粼粼滚出门外,忽被身后一记极冷厉的声音喝住。
“停车——”
此人正是薄家二爷,薄青城。
李小大心头乍跳,冷汗涔涔,只听见瓮肚中传来微弱而紧促的声音,“快走!”
咬牙之下,又是一鞭,老牛吃痛,撒蹄向前奔去。
那人大步追上,一记翻身,跃上车头,一把夺过李小大手中长鞭,后背仰身勒停牛车,顺势将鞭身绕这车夫可怜的脖颈三圈,见其瑟瑟发抖,却死咬牙关,手底陡然发狠,眼中涌上血色。
“说!这瓮中是谁!”一脚将其堕下。
李小大吃不得痛,连滚带爬靠近牛车,上前揭开陶盖,一径傻了眼,这人根本不是薄家大奶奶。
“奴婢云娘见过二爷。”穿有许青窈衣裳的南风苑大丫鬟云娘,从瓮中站起,复又盈盈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