脊骨(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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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下官吏部员外郎裴俦,刚巧路过出了把力气而已,是大家一起救了大人。”

    崔邈尚未回话,后面那群工匠倒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裴大人看着瘦,力气可真大啊,我们所有人加在一起拉一边,他一个人便抵得上我们所有人!”

    “那是,我认识一个西坊的屠户,扛着两百斤猪招摇过市不是问题,要我说,他都不一定有裴大人这般力气!”

    崔邈:“……”

    裴俦:“……”

    任谁被比喻成两百斤的猪或者那扛着两百斤猪的屠户,听了都不会太高兴。

    崔邈闭了闭眼,暂且不想理会这群活宝,从一方高墙的裂缝里拿了纸笔,找了块干爽的空地,蹲在地上画了起来。裴俦凑近去看,虽然看不大懂,但应该是城西水渠的施工图。

    裴俦瞧着他全神贯注的样子,忽道:“下水这种危险的事情,大人何必以身犯险。”

    一阵风吹过来,加上衣衫还未干透,崔邈结结实实打了个寒噤,手下却没受影响,在纸上绘下一条线,笔直不弯。

    闻声,他头也不抬地道:“我在江边长大,自小便水性极好,事急从权,如何顾得了这许多。”

    裴俦悠悠道:“大人是位爱民如子的好官。”

    崔邈一愣,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裴兄谬赞了,在下可不敢说自己是什么好官,只是想着将手上的事情做好,不使皇命被负,百姓罹难而已。”

    裴俦笑了笑,连声称是。

    次日一早,他便执了折子去了尚书处,将自己觉得不合理的地方一五一十地说了,请求驳回崔邈连降三级的决定。

    吏部尚书同他讲了进一炷香的“道理”,裴俦依旧犟得说不通,他气极了,将手里的茶盏径直向裴俦掷了过去。

    裴俦分毫不闪,那茶盏就正正砸在他有右额上,茶水撒了他半张脸,幸而那茶放久了不烫,无甚大碍,茶盏碰到的地方却渐渐渗出了血迹,伤口不深,但那渗出的血和着茶水晕开来,瞧着便有些吓人了。

    吏部尚书瞧着他这惨样,一通训斥的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他揉揉眉心,疲惫道:“陛下当初将你放到吏部,是想要好好磨练你,是等着将来重用你的意思,你可明白?”

    裴俦点点头。

    确实重用,待上一两年,合他心意便升,不合就贬嘛。

    吏部尚书又道:“吏部是有任命百官之职权,但即便是本官,亦有无能为力之事。”

    他站起身,在房中来回踱步,须臾,一咬牙,道:“我索性同你将事情讲得更清楚些。吏部上上下下,乃至我,无一人是世家出身,我们这群人,无家世无倚仗,所能依靠效命者,唯陛下一人而已。”

    裴俦怔怔地望着他。

    “五世家凭着强权排挤寒门出身的京官,甚至取代他们的事,你以为是今年才有的吗?不,你错了,我在吏部这么多年,你猜经过我手的考核,有几件是完全称得上是正大光明的?

    “我明白你心中所想,你所求之事便是吏部乃至陛下所求之事,但其非一日之功,更不是今次护下了一个三品侍郎就能办成的。

    “景略,不要只看得到眼前,你须看得长远一些。”

    裴俦想起那日崔邈挠头傻笑的模样,工匠们推搡着开玩笑的模样。

    良久,他闭了闭眼,深深地俯下|身去。

    吏部尚书松了口气,道:“不过你今日在我这儿闹了一回,消息早已传开了,不罚一罚你说不过去,你可认?”

    “下官知罪,任凭大人处置。”

    听说裴俦得罪吏部尚书被罚了二十大板,寇衍夜里便带了最好的金疮药,翻墙进了裴俦府上。

    裴俦面朝下趴在床上,闻声转了转头,看见寇衍做贼一样地翻窗进来,没好气地道:“好歹你也是个五品郎中,正门不走,整日翻墙翻窗的像什么样子。”

    “走大门又要被你家裴旺一阵盘问,我可受不了他那磨磨唧唧的性子。”

    寇衍关了窗户,走到床边,从怀里摸出药,就准备掀了被子给裴俦上药。

    裴俦一把按住了他的手,惊道:“干什么?”

    寇衍耸耸肩,道:“给你上药啊。”

    “不必,裴旺已经上过一回了,明日再用吧。”

    寇衍倒也没坚持,把药瓶放在一旁的小桌上。

    他瞧裴俦脸色除了苍白些,倒是没什么大碍,道:“吏部那老头不是对你挺好的嘛,朝中风评也不错,我爹都说他是位难得的贤臣,怎么罚你这么重?”

    裴俦闭了眼,将脸埋在枕头里,闷闷道:“是我做了蠢事,他罚我也是应该。”

    寇衍却皱起了眉。

    十六岁那年,寇衍被寇家强行带回了邯京,要让他入仕。寇衍反抗无效,经过长达一年多的折磨后,终于在景丰十九年与裴俦一道参加科举,裴俦摘了状元之位,他亦成了榜眼,入了户部做了郎中。

    寇家在邯京的势力不小,倒也没有人敢给他脸色瞧,日子过得还算滋润。

    一年多没见,等他再见到裴俦时,对方除了身量抽高,面容倒是没怎么变。

    从剑门一路走到邯京,二人既是师兄弟亦是亲人,聊了两句倒也还是熟络起来,同从前并无大的不同。

    寇衍却觉得,他愈发看不明白裴俦了。

    “你向来是聪明的那个,我不懂朝廷里这些弯弯绕绕的,没法儿替你拿主意。”寇衍瘪了瘪嘴,又极认真地道:“不过,景略,任何时候,只要你需要,而我又帮得上的,尽管来找我好吗?我办不了,那我老子总办得了!大不了我不要脸地去求他,又不会少块肉!”

    裴俦闷笑出声,道:“好好好,下次我再被人揍,就来找你帮我扛。”

    寇衍皱了脸,急急道:“不行!挨揍不行!打小师父就揍我比揍你多,总不能做了官后还是这样!”

    他想了想,极为郑重地道:“对,挨揍不成!绝对不成!!”

    裴俦于是笑得更欢了,两人的笑声交杂在一起,融化了一室的肃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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