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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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依旧是筱玉棠挂头牌的《白蛇传》,依旧是爆满,只第一排正中央的位置空着,从二楼拥挤的入口处往下一瞧,格外扎眼。《白蛇传》近半年来每个月都演,最近更是演得勤了,几乎天天有场,筱玉棠一开始还演全本,如今只演“断桥”一折,其余的则叫自己的徒弟顶上。即便如此,观众还是给足了这位京城第一乾旦面子。
幕布拉开,自己的徒儿一亮相,便是叫好声一片。筱玉棠瞧着爱徒在台上已像模像样,深感欣慰。他躲在幕布后面,望了台下一眼,那个位置还是空着。
“先生,再去补个妆吧,您又流汗了。”
筱玉棠撑着腰,缓缓回头一看,是方家的九少爷。他想不明白,方家的人都是怎么了,放着好好的少爷小姐不做,非跟他这个下九流的戏子扯在一起。九少爷半年前从家里跑出来非在他科班里当学徒,他还能真带他下海?不过让他在后台帮帮忙罢了。想着等他热乎劲过去了,也就回家了,谁知他跟他姐姐一个倔脾气,认定了什么,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筱玉棠看了他好一会儿,他跟他七姐姐可真像啊。可腹中猛然一阵坠痛让他回过神来,右手快速地在腹底按揉,额上又冒出许多汗来。
“先生,先生?您还好吗?”
筱玉棠攥着幕布缓了一会儿,直起身子摆了摆手,却还是让他扶着到了后台。
冷汗一层层地出,刚上妆没多久又渍花了,腹中闹腾个不停,他两手掩在水袖中,紧紧地握着拳,面上一片冰冷,倒是没叫人发现异样。
他听着台前的动静,“游湖”演完了,约莫还得一个时辰才到“断桥”。他一个人靠在椅子上只觉得腰快要断了般,可又得注意坐姿不能将戏服压出褶儿来,后台人来人往,多是科班的小学员来来回回搬东西,他又不好当着他们的面揉肚子,只得生生忍着一波强似一波的刺痛。
台前听着像是到了“盗仙草”,筱玉棠不知是汗流进了眼睛,还是疼得发晕,眼前一阵迷蒙,正好方九少爷又给他端来一杯热水,恍恍惚惚间,仿佛看见了那人。
在她像九少爷这么大的时候,也是这么疯狂地追着他的戏看。她那时候梳两个麻花辫,上着一蓝色小短袄,下面一条小黑裙,白色纱袜,圆口黑布鞋,一身女学生的打扮,朴素却又显娇俏。
她总是买第一排正中间的位置,他曾问过她为何不去包厢看戏,她答,只想离他更近一点。近到什么程度呢,就算这场没有他,他只是出来谢个幕,希望大家多多捧场自己的徒弟,她也规规矩矩买了票来看,就等他出场谢幕。
他只当她是个小戏迷,下了学胡闹来看戏的,可后来她出落得更加亭亭玉立,一身旗袍更衬袅娜,轻摇一把玲珑折扇,抱着自己镶金的首饰盒在台下听他唱得声泪俱下。台上一唱出彩儿来,玉镯子就飞过去了,接着是翡翠戒指,玛瑙耳环,到最后掌声雷动经久不息,首饰盒里的东西全都扔台上去了。
她说,她最喜欢看他的《白蛇传》,她虽不曾心悦过什么人,可听他“断桥”一折唱得肝肠寸断,竟也像把这人间万千情爱都经历过了一般。
他渐渐觉得不妥,每次派人将首饰还给她的时候,总不时提点几句,她是清白人家的小姐,不好老跟戏子混在一块儿。可她那个性子,哪里是会听的。如今想来,她那时并未表明心意,他怎么先就慌乱起来,到底,是谁先动得情呢?
他以为,她总会遇到更好的人,很快就会将他忘了。可后来,她说要嫁给他,要做他筱玉棠的太太。她半夜里从方家偷跑出来要跟他私奔,他连哄带吓,她就是不回去。他只得将她哄睡了,天未亮就派人将她送回去。
一年前的雪夜,她浑身是伤的又跑到了他那里,他知道是方家的人又打她了,可他,还是不能将她留在这里。正上着药,她一头栽进他怀里,哭得泣不成声,“我哪里不好,你究竟为什么不喜欢我?”
他轻轻揽着她,嘴唇咬出了血,终究没说一个字。
鸡鸣三声的时候,在屋外冻了整整一夜的他掸了掸肩上的落雪,大步进了屋。什么世俗的观念,什么门第之见,都见鬼去吧,他要定了她。
再后来,就是方老爷登报称他和七小姐断绝父女关系。那时候,他们二人正自斟了两杯酒,跪在院中,朝着天地拜了三拜,没有任何人祝贺,没有任何仪式,她轻声唤他“燕生”。这个名字没有任何人知道,旁人只知他是响彻京城的筱老板,却不知他原名唤作燕生,这个名字是他母亲起的,也是他母亲临终前念了三遍的名字。于此,他只允许余生唯一珍爱的女人这么唤他。
所以,都不重要了,方家不要她,燕生要她,这就够了。
可是,他到底是怎么把这么好的一个姑娘给弄丢的呢?
眼前光影重重叠叠,有个人在轻轻摇他,
“先生,‘水斗’快唱完了,您该候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