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探(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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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 />试出来的结果果然如那白石矿虞头信中所言,那一小块白石可与等量铁料掺融在一起,冷却后的成品与纯铁所做殊无二致,敲击有清脆金属声。
眼下他们已基本确定次品兵器的来龙去脉,深挖下去,甚至牵扯到私贩精铁给戎羌此等叛国大罪。
接下来陆明时要考虑的是如何将此事捅给都察院,以何种方式、追究到何种程度才能让都察院既不慑于东宫的威权,又能惩办徐断和刘濯。
此事难办。
人心幽微,个中门道本就是一石激起千层浪,何况陆明时既官小位低,也无授职。
正在陆明时为此斟酌不定之时,收到了一封奇怪的请柬。
请柬以洒金纸为面,飞花楷外敛内舒,书法造诣颇深。请柬上没有留姓名,只说某日某时邀他宝津楼一叙,唯有这纸和字彰显着邀请人身份之不俗。
陆明时捏着请柬把玩了一会儿,决定去会一面。
七月初一,临京大雨,天色早早暗下来,宝津楼所在的浥尘坊也不如往日热闹,歌楼酒肆里人影稀疏。陆明时坐马车前去,入堂后将请柬交给了一位紫衣姑娘,正是紫苏。紫苏看了眼请柬,对陆明时一拜,“有位客官等候您多时了,这边请。”
陆明时随她登上三楼雅间,为他推开门,陆明时独自进去,绕过屏风,见一年轻清瘦的男子临窗而坐,听见声响,波澜不惊地望过来。
“陆安抚使,请。”
陆明时绕到他对面盘膝而坐,没有动那人为他倒好的茶。
“今日邀陆安抚使一叙,是为钦州石合铁之案。”
陆明时心里微动,面上不显,问道:“阁下是徐断的人,还是别的什么人?”
对面男子微微一笑,和若春风,“我是能帮你的人。”
“帮我?你知我欲如何?”
“那陆大人欲如何呢?”
陆明时默默思忖了一会儿,“阁下就是长公主府中的霍少君吧。”
“陆安抚使聪敏过人,”坐在对面的霍弋击掌而笑,“看来陆大人也非如传言那般独善其身,无意朝政。这样也好,你我谈事会轻松许多。”
陆明时不为所动,问道:“此事与长公主何干?”
霍弋道:“长公主为国之长公主,朝有硕鼠,安能视而不见?”
陆明时一笑,眼底似有嘲讽。
“以陆安抚使的才智,想必已经弄明白了石合铁背后的生意。徐断、刘濯与东宫勾结,贪墨钦州供给北郡的铁料,贪得无厌,又以白石掺入铁中,拿次品兵器供给北郡,将昧下的铁料以高价卖给北戎羌,里外通吃。”霍弋端起茶盏饮了一口润润嗓子,又接着说道:“但陆大人只是心里明白,手里没有足够的证据,又不知该向谁揭发才能不被东宫一手遮天压下,是吗?”
陆明时心中愈沉,“是。”
“我可以给你提供证据,徐断在钦州开采白石的矿场位置,刘濯令惠阳县兵械锻造坊锻造次品兵器的亲笔信,以及他们与东宫、与北戎羌忠义王分账的账本。这些,可解陆大人之忧吗?”
陆明时冷声道:“足够了。”
霍弋不疾不徐地说道:“那么,请陆大人在七月十五筑坛祭天的仪式上,当众向陛下告发此事。届时会有耿介之臣请求彻查,长公主府也会在暗中支持和保护大人。”
筑坛祭天是始于仁帝年间的一种仪式。周仁帝二十三年,永冠将军陆持中率三万铁朔军大挫戎羌十万王军,骑马斩杀戎羌王,逼得戎羌退离大周国境外七百里,其王后携七岁小世子向大周递降书,承诺二十年内绝不靠近大周边境。那是有史以来大周对抗戎羌最大的一场胜利,陆持中率军归朝后,仁帝与当时的明德皇后举行筑坛祭天大典,免一年赋税,并大赦流刑以上囚犯,临京城内昼夜不息地欢庆了三天。
自那以后,每年七月十五,大周都会举行筑坛祭天仪式,天子要着裘冕、执玉圭,登定北坛,勉励朝臣。
霍弋要陆明时在筑坛祭天大典上,在围观百姓怀念永冠将军凯旋盛景、文武百官愧不能平北蛮之时,揭发徐刘二人与东宫勾结叛国之事,纵使宣成帝有心袒护,也不能使其全身而退。
见陆明时长久不语,霍弋问道:“陆安抚使是有什么顾虑吗?”
陆明时望着霍弋,眼底一片冰冷,“原来徐刘之祸,霍少君早已知晓。”
霍弋握着茶盏的手一顿,承认道:“是。”
“何时知晓的?”
“大概三年前。”
“三年……整整三年……长公主府就眼睁睁看着他们贪墨,看着他们拿北郡将士的补给外饲虎狼吗?!”陆明时气得声音发抖,抬手将桌上茶盏扫到地上,琉璃玉盏哗啦啦碎了一地。
霍弋眼皮一跳,耐着性子解释道:“知道又如何,那时他们的勾当刚开始,留下的痕迹不多。长公主身在西域大兴隆寺,临京的长公主府只能是座空宅,否则无论殿下有什么动作,都会被皇上视为心怀不轨。只要长公主出手,这件事无论多么严重,在陛下心里,都只是她与太子为难的党争而已,陆大人,你明白吗?”
“我不明白,”陆明时冷声质问道,“长公主不出手是怕被视为党争,今日唆使我去告发,又何尝不是出于党争之心?朝中皆知我两边不靠,我若在筑坛祭天大典上揭发此事,必能重创太子,让长公主从中渔利,不是吗?”
霍弋没有否认,他说道:“可是这并不妨碍陆大人做成自己想做的事。君有所求,吾亦有所求,同声相应,同气相求,这就够了。”
“谁与你同声相应同气相求?”陆明时语带嘲讽,“陆某只知君子以同道为朋,小人以同利为朋,我与霍少君您——道不同不相为谋。”
陆明时说完便拂袖起身往外走,推开门时,霍弋忽然叫住了他。他似是没想到如此相契的合作竟然会谈不拢,不甘心陆明时的态度脱离了自己的掌控。他推着轮椅缓缓绕过屏风,行至陆明时身后,最后劝道:“时至而行,伺机而动,陆安抚使也带过兵,长公主府的无奈,难道你一点都不能体谅吗?”
陆明时默然,许久,头也不回地问道:“霍少君去过北郡战场吗?”
霍弋垂下眼,“不曾。”
“那您想必也无法体会,一个奋力拼杀的将士,在生死攸关之际,被敌人砍断兵器,被出自家乡的兵器刺穿胸膛时,该有多么无奈,多么不甘心。”
陆明时掩在宽袖中的手在颤抖。暖香的夜风夹着雨气拂面而来,却让他想起北郡的风雪,兄弟们的热血喷在他脸上时的感觉。
霍弋说长公主府有无奈,说要等待时机。可是谁又不无奈呢,他们等的是对东宫一击即中的机会,北郡的将士等的却是生的希望、赢的希望、重铸铁朔军荣光的希望。
陆明时缓缓叹了口气,再无言语,抬脚离开了宝津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