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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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陌上花开,作者当缓缓归矣。
这篇文,灌注了作者最多的心血。hr size=1
天微微亮。
大老张跟着零零散散的人群,推着独轮车进了城。
独轮车上有五十斤黑薯,品相不好,味道不好,但足以果腹。要在早年间大行王朝那会儿,没有人会吃黑薯,这东西只配喂猪。但后来王朝一倒台,天下大乱,黑薯登时摇身一变身价百倍,变成了人的口粮。
人吃起了黑薯,那猪呢?
猪?大老张有好几年没见过猪,更没吃过肉了。
黑薯不是大老张一个人的,是村里几家合种的。种多少粮食都是被抢走的命,先头是王大将军,后来是李刺史,再后来还有什么黄太子,抢粮的兵来了一波又一波,剩下的谷子玉米养不活几家人,于是大老张便偷偷跟几个要好的种了黑薯。
土匪和士兵都不抢黑薯是因为他们看不上黑薯,这也是大老张觉得自己聪明的地方。不像村里的老李头,偷偷藏了十斤白面,结果被一刀砍了头。头被长毛兵拿去示众一直没还,腔子就埋在村头。
其实一开始天下大乱,大老张是高兴的。因为大行王朝一倒台,造反的还离着他们三四百里地的时候,地主周财就带着地主婆和两房姨奶奶跑了,跑到什么地方去了不知道,但没来得及跟他们收租。村里人瓜分了地,大老张便觉得,地主一跑,这地就归他们了。
没想到几天后山上的土匪就进了村,土匪比地主狠,就给他们留了点口粮,别的一抢而尽;又过几天,造反的来了,杀了土匪。大老张觉得土匪一死,就再没人欺负他们了。没想到造反的比土匪还狠,连他们的口粮也抢走了。
再后来,一波造反的打杀了先头一波造反的,而后又被另一波造反的打杀了。村里人被杀的少,但是饿死的多。
大老张能活到现在是他的命,祖上积德的命。
抬头看了看城墙,上面赫然刻着三个大字“云土国”。
上次来就是云土国,这一过两个月了还是云土国,看来这帮子人是站稳脚跟了。
其实什么狗屁云土国呀,这里是云梦县,大行王朝的云梦县!这五百年来,都叫云梦县,只有这短短几年,不停地改名字。
大行王朝一垮台,先是王大将军占了云梦县,然后就自称大王,把云梦县改成了“风神国”;又是李刺史平叛,打跑了王大将军,自己带着兵在这里称王称霸,又把风神国改成了“入云国”;李刺史在这里安稳待了一年半,黄太子就来了。黄太子据说有大兴王朝的皇家血脉,他祖上往上倒九代,是大行“武宗皇帝”流落民间的私生子,所以杀李刺史是“名正言顺”,然后就杀了李刺史,把入云国改成了“云土国”,随后就自称太子。
这些人没一个好东西,这一点大老张无比清楚。
然而令大老张想不通的是,这些高高在上的人没一个好东西就算了,这乱世一来,那些平时老实巴交的平头百姓,也一个个变坏了起来。
他先后五次来县城卖黑薯,有两次是被地痞流氓抢走的!而那些地痞流氓的头头,居然是朱伟!
朱伟当年那可是个读书种子,老实孩子啊!按辈分还要叫他一声二大爷呢!结果就这么个畜生,生生抢走了他七十斤黑薯!
独轮车来到了城里唯一的十字街口,大老张便停住了脚步。他只卖一个时辰,能卖多少卖多少。一个时辰之后那帮流氓地痞就起床了,到时候再不走,还是被抢的命。
斜靠着大树站了一会儿,来了个妖艳的婆娘。抹着红嘴巴,脸上扑着白面。穿着大红的袄子,走起路来屁股一扭一扭,老远就能闻见她身上的香粉味。
“老伯,黑薯咋卖嘛!”
一嘴不知道什么地方的口音,听着也不像本地人。
“三文一斤。”大老张说。
“来两斤,我家小姐在楼子上看到你了,说是好久没吃过黑薯了,想尝尝呢!”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两张碎纸,递给大老张。
碎纸上写着字,大老张不认得,摇头道:“我要钱,不要纸。”
“这就是钱嘛!”婆娘急了,“这是云土国刚发的新钱,这两张抵十文呢!”
大老张还是摇头:“不要,你骗人。”
大老张其实知道这女的没骗他,但他还是装傻充愣说不要。这世道,最不值钱的就是钱!
以前李刺史也弄过,弄张纸盖个章,上面写个“十文”,这就是十文钱了?那写个一千两银子难不成就是一千两银子?!先不说这根本就是骗人的玩意儿,就算真是钱,万一哪天这个黄太子也被别的造反的打死,这种钱分文不值不说,继续使用可是要问罪的!
这些事儿大老张门清,所以他装糊涂。
“我没骗你,你乡巴佬不知道,现在云土国只能用这种钱,用别的钱要被打死的!”婆娘那嘴可快了,“你说的一斤三文,你不收这个钱,那你要什么钱?”
大老张还是聪明,他不说什么钱,而是说:“你可以拿东西换。”
“你要撒子?”婆娘问,“我身上没带别的东西。”
“你这个大红袄,换二十斤。”
大老张早就盯上这婆娘的大红袄了。过冬了,家里有黑薯,吃的不愁,就是没穿的!老婆在家到现在还只能穿个小花单衣,冷的时候只能裹着被。要是可以,拿五十斤黑薯统统换这个棉袄他也愿意!
寻常婆娘肯定不愿意,但是大老张知道她是哪儿的,对面青楼的!青楼的有钱,而且衣裳也有的是。
大老张在等着,婆娘却直摇头:“不行不行,我要不了那么多。我又不吃这东西,是小姐要,要了也就是尝尝,又不当饭吃。”
正说着的功夫,林秀才来了。
林秀才在旁边听了半天,也知道俩人在磨叽什么,上来就冲着大老张说:“给她两斤,我给你钱。”
大老张还惦记着红棉袄,语气也有点急,口无遮拦道:“我不要你们那种钱!”
林秀才笑了,虽然身上穿的破,但是细皮嫩肉的脸,这笑容依旧是当年的林公子:“所以你一直都知道那是钱不是纸,你是故意不要?你知不知道,就这事儿我去告你,你要坐监?”
大老张这才有些慌,扬扬手讪笑两下,说:“我不卖了,不卖了!”
作势要推着独轮车走。
林秀才上前拦他,大老张一把把他推开,大叫道:“我不卖,你还能强买强卖不成?”
林秀才苦笑着摇摇头,喃喃自语道:“都是可怜人。”
说完从兜里数了六个铜板,塞在大老张手里。
大老张定睛一看,铜板上赫然写着“大行通宝”!
速度很快,大老张一边把钱塞进袖子,一边拿了块布给他包了八个黑薯,递给林秀才,扭头就推着车走了。
八个黑薯绝对不止两斤,但大老张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谁也没吃亏。
大行通宝,这才是货真价实的钱!
虽然大行王朝已经覆灭了多年,但大行王朝的钱却一直值钱,而且比以前更加值钱!因为它是实打实的铜币,不是纸!这钱能买到所有的好东西,如果怕被黄太子的人发现坐监,也可以找铜匠化成铜,化了铜甚至更加值钱!
还是大行王朝好啊!乱世人不如太平犬。
这些只能在心底嘀咕的话,恰恰是大老张此刻的,真心话。
大老张一走,林秀才把那黑薯又递给青楼婆娘:“拿走吧!”
“小姐说不要你的。”
林秀才气笑了:“你没问小姐,怎么知道她不要?”
“肯定不要。”
“你这些年是越来也笨了。”林秀才道,“她就算说不要,也只是跟你说说,又不会让你拿来还给我,是不是?”
婆娘一想,是这个理,于是拎着黑薯返回青楼。
与此同时,青楼二楼,一个小小的窗户悄悄地合上。
婆娘很快就上了楼,进了柳兮兮的房间。房间里暖和得很,两个小火炉烘烤着小房,柳兮兮穿着一身缎子斜躺在粉色的牙床上,也丝毫不觉得冷。
柳兮兮是楼子里的头牌,天生水灵且有媚骨,能弹琴也能谈情,会作画也会说话,遇到文人书生能吟诗作对,遇到武夫甚至还能耍两个剑招,这种女子,大概是没有哪个男人不爱的。
王大将军进过她的房,李刺史上过她的床。现在王大将军和李刺史都死了,但是她柳兮兮依旧在,还是头牌。在她的眼里,这些个有权有势的男人,更像是一茬一茬的庄稼。
“小姐,买来了。”婆娘将那布包慢慢打开,露出里面的黑薯。
柳兮兮捡过一只,放在火炉上慢慢地烤,半晌后露了香气,才问道:“上次北城赵掌柜店里那砚台,说是多少钱肯卖来着?”
“二十两银子。”
柳兮兮从床头摸过一个盒子打开,拿出两个银锭交给身边婆娘:“去买了。”
“小姐不必如此----”
“买到手之后,把砚台交给摆摊的王伯,再给他一两银子,让他明早摆在摊上卖,三文钱卖。”柳兮兮顿了顿,说,“让他盯紧点,别卖错了人。”
“是。”
林秀才花了六个大钱买了黑薯,便正经是身无分文了。
怀里揣了本佛经,游荡在街口,等着有人来找他写信,赚点小钱。
一个秀才看起了佛经,可见他的落魄。
想当年,他还是林公子来着。
林家和柳家都是金邮城的书香门第,祖辈都做过大行的官,父辈也交好。他林云和柳兮兮从小就有婚约,他十四岁那年考中了秀才,柳兮兮十二岁。他十八岁离开金邮城,带着钱物来云梦县考举人。十六岁的柳兮兮非要跟着,两家老人没辙,只能遂他们的愿。
原约定林云不管考不考的中,考完就回来与柳兮兮成婚的。其实以林云的才华和志向,又何在于区区举人。没成想考试第二天,大行王朝就突然垮了台。王朝都垮了台,那科举又有何意义?
林云想带着柳兮兮回家,云梦县却被一窝土匪霸占了。困顿于此三个月,突然传来消息:金邮城被一支“义军”屠了城,说是城中百姓无人存活。若是寻常百姓尚有苟且偷生的机会,可林柳这种有名有姓的大家族,则万无幸存的道理。
也曾周转几次写信回家问问情况,收到的却是儿时玩伴的回信,让他和柳兮兮千万不要回家,而是在外面保住性命,想办法生存下去,因为他们已是各自家族独活的人了。
于是,林云和柳兮兮便在这云梦县活了下来。
若还是当年的太平盛世,林云自当科举功成、为官一任。可一下子到了乱世,便只成了“百无一用”的书生。
带来的钱财很快花完,有凌云之志的林云突然发现自己一无所长,想去寻死。柳兮兮却恳求他一定不能寻短见,先人遗愿也是让他努力存活,乱世总有尽头,或许将来大行王朝能卷土重来。林云说眼前的饭食尚无着落,又谈何将来?
林云终究没有寻死,柳兮兮那晚却带回来了钱。
很多钱,足够他们活一两年的钱。
不仅有钱,还有吃的喝的,上好的点心,上好的酒。
林云问柳兮兮哪儿来的钱,柳兮兮不回答,让他快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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