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惜(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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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碰触到她,但不知怎的,她却感觉心间仿佛被戳到,又酸又软,不知不觉涌上一股温热。披风内衬着的是白虎皮,又厚实又柔软,贴在她的身上,脸颊微低,就触碰到了上面的绒毛,暖融融的。
她依稀间好像嗅到了一股清淡的龙涎香,一时不敢深思,想将头埋得更低,却离那绒皮更近了。
“妾身谢圣上圣恩,感激涕零,无以言表。”有了毛皮披风,她的身子很快地暖了起来,忍不住从内里悄悄伸手将自己越发裹紧了些。
萧问渊看着她头顶发丝上挂着的细微水珠,从怀间抽出了一张帕子,抛给她,言简意赅:“擦擦头发。”
“哦——”宋秋觅的声音微微带着鼻音,反应有些慢,不自主地就将声音拖长了些,配上那双澄澈的剪水秋眸,越发显出一股天真的纯然,她接过帕子,擦起了头发。
帝王盯着她慢悠悠的动作,心间竟染上了几分无奈,开始想着,这般冒失大意,对自己不上心,也不知是如何一个人长这么大的。
一个人,想到这里,他忽然意识到,宋秋觅十几年的人生中,父母大多缺席,她全然是凭着眼前这个瘦弱的脊背,独自顽强地生长,经受住了寒霜侵袭,风雨击打。
心底一股莫名而生的轻微怜惜不知何时悄然放大了些。
宋秋觅擦完头发,本想将帕子还给萧问渊,却想起是自己方才用过的,一下子踌躇在了原地。
帝王看出了她的心思,微抬手道:“不用还了。”
宋秋觅怔住了。
他见她这般,补充道:“朕还是送得起一方帕子的。”
萧问渊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微喑,语气正式平常,但宋秋觅却从中听出了一丝调笑打趣的味道。
她瞪大了眼睛,再往帝王面上瞧去时,并未见到什么异常,只以为是自己方才听错了。
怎么看,调笑这个词,也与帝王一贯的冷肃威重十分不符。
只是她的声音却在不知不觉中弱了下来,脸颊似有些不知缘由地发热:“是。”
她将帕子小心叠好,放入了袖中,才再次想起此行来的正事。
宋秋觅复又提前先前未竟之语,嗫嚅着开口:“不知圣上怎么看,还有无什么需要妾身做的。”袖袍下,她的手指攥紧了方才塞进去的帕子。
帝王如墨的黑眸望着她,轻轻启唇:“不急。”说罢,他微抬下颌,对着殿外唤道:“王礼。”
王礼应声小跑着进来,低头恭敬道:“圣上可有吩咐?”
萧问渊转动着拇指上的玉扳指,眉宇微动:“去吩咐宫人,将地暖烧热些。”
王礼心如明镜,圣上体热,并不畏寒,就算到了严冬,地暖烧的也并不旺,地砖亦一样显凉,如此吩咐,只能是为了太子妃娘娘。
宋秋觅自然也知道这是因着自己。
她将自己往披风里缩了缩,鼻端越发溢入龙涎淡香,扰得她心绪微乱,闷声道:“妾身待不了多久,陛下不必专门费心。”
越是这样,她就越觉得自己所欠萧问渊甚多,这辈子就算都卖给他,也还不清了。
萧问渊没有认同,只是道:“暖会儿身子,喝杯热茶再回去。”
“至于你所为之事,朕领受了,只是日后不必如此莽撞。”他的声音渐沉,隐含轻微责怪,“近日天气转凉,常伴细雨,又是夜里,这些事情,等到白日再来也耽搁不了什么。”
“或者遣人前来,也不是不可。”
似是担心自己语气太重,萧问渊声音放柔了些:“当然,你做的很好,远超朕的想象。”
他这句话不是平白无故的夸奖,也不只是单纯为了安抚她。
而是他从她方才的信报中窥见的。
叙述的事繁多而杂,但在她的笔下,仿佛一切都自发地各归其位,有条有理,逻辑清晰。事由,过程,分析皆罗列其上,一目了然。
从宋秋觅的过往看,从前应是没人教她这些,但她却好像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天赋。
萧问渊的心底忽然涌起一股遗憾,似在可惜她父亲早逝,无法亲自教养她,平白浪费了她的才华。
帝王敛眉思索,空气中霎时寂静了下来,半晌后,他抬眸看向她:“朕想教你一些经史策论,书画墨谈,不知你可愿意?”
宋秋觅的心间微颤了颤,似有些不可置信地抬起头,仰面看他。
从前在宋家时,无人关心她的衣食住行,也自然没有为她专门延请过夫子,只是将绣架丢给她,让她多学些女红。
她幼时曾跟在宋霜眠后面,到了族中学堂,在学堂的最角落里,习了一些字,再往后,就是她自己在父亲的书房中翻看着他留下的书籍,遇到晦涩难懂的地方,亦是自己想办法弄懂,或是央着几个堂兄弟,帮她带去问问夫子。
许多个寂寥难熬的日子里,就是这些书籍伴随着她度过,只是习的越多,越发觉着自身的浅薄,单凭自己,学的实在有限。
眼下,萧问渊却说要亲自教她这些渴慕的知识,宋秋觅的指尖抖动着,仿佛在做梦一般。
帝王自幼便是由德高望重的三师教导,荟聚天下名典,他的课业学力,自是世间少有人能比,更别说以他的身份,能让他纡尊降贵亲自相教的,天下恐怕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宋秋觅眼中酸涩,动容道:“圣上之恩,妾身结草衔环,亦不能报也。”
萧问渊将她的情状看入眼中,向来冷然懒顾他人心情的他,此时喉间却仿佛被堵住了一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亦不敢贸然出声安慰。或许,她也并不需要他几句淡薄的安抚。
萧问渊从前也经历过许多事情,过往复杂而晦暗,他知此时应该静静留她一人平复,便没有出声。
只是望着她微红的眼眶,心中竟第一次生起一丝名叫后悔的情绪。他头回品尝着这种滋味,想到,或许在多年前,他就该关照一下旧臣的子嗣。可之前谁又能想到,宋家对自家的亲眷骨肉,亦是如此凉薄。
此时横生的复杂心绪在心间徘徊流转了几个来回,一时找不到出处,最终只是化为一句:“你想先学什么,朕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