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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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手自然垂落,没有接。“我说,你记着,不许写下来。”
有求于人还这般苛刻,秦玉真有些恼火,忍而不发,“记错打错怎么办?”
男人哪怕没多余的表情,口吻也是调侃的,“医学生连一串数字都能记错?”
秦玉真诧然直视他的双眼,男人丝毫不避,反而她先露怯。
“你爸说的。”
秦玉真只好挂回纸笔,“你说吧。”
男人说了区号和8位座机号码。
秦玉真并无意卖弄,不由自主道:“m城的号。”
男人不显半分意外,“跟你读研究生一个地方。”
“……”
这个老秦,昨天还叫她提防,今天自己就把底细都曝光了。
秦玉真急眼也急不来,感觉自己像一只本就发瘪的气球,给老秦背后戳了一针,气漏得更快。
厅堂墙壁贴满褪色的奖状,估计名字早被他看去。
秦玉真带着扳回一城的倔强,问:“你叫什么名字?”
“你叫我阿译。”
秦玉真想从他的目光中分辨零星真实的可能,也许她阅历尚浅,也许他道行太深,他的自我介绍跟口信一样神秘而潦草。
她还是放弃“哪个译”的深究,说不定就是一个假名。
秦玉真说:“吃过饭我帮我阿爹送竹篓去结账,到时候再打电话行吗?”
阿译点头,“多谢。”
竹篓是老秦在家养腿才接的散活,平常多是留守的嬢嬢们干,青壮年早外出务工了。
秦玉真兑了工钱,一路心算了会账单,才磨蹭到小卖部。
公用固话放置在靠门角落,离柜台的主位稍远,凑合保护隐私。
门口边上还挂着一块小黑板,通知谁家的什么人来电留下的口信,多是某某需回电这种简要提示。
秦玉真考上大学那年收到的是“秦玉真:高中老师叫去学校领通知书”。
“老板娘,打个电话。”
秦玉真掀开竹笠,臂弯勾着笠绳。
老板娘依旧坐在柜台里嗑瓜子仰头看电视,闻言扭头:“打到哪里?”
秦玉真说:“省外。”
“号码前面加区号,一块五一分钟。”
“嗯。”
红色固话旁边就立着一块纸箱板,写着收费价格和简单的使用指引。
秦玉真拿起听筒,拨下烂熟于心的号码。
忙音嘟嘟,她有些迷茫与紧张。
“喂,哪位?”
女人的声音,也许看到外省来电,特意说的普通话。
要复诵的口信与开场白是如此的牛头不对马嘴,秦玉真卡壳一瞬。
“喂,哪位?不说挂了?”
年轻的女声只显严厉,并未不耐烦。
“呃……”
秦玉真瞥一眼老板娘,提防着压低声:“‘易拉罐没变形,过两天送回去’。”
“收到,非常感谢你。”
女人好像接到了喜讯,显然的开心。
“……不用。”
秦玉真自然把女人和阿译划为一类人,冷静而有礼,也许是他老婆,毕竟是要报平安的对象?
荒唐的猜测让通话徒然多走几秒。
“那、就这样,我挂了……”
又听了一声“多谢”,秦玉真盖好听筒,抬头扬声,“老板娘,打完了。”
老板娘手握瓜子,吐掉嘴里的壳,塔拉拖鞋咀嚼磨蹭过来,小手指往回看键上戳,笑容意味深长,替她惋惜被浪费的58秒,“1分02秒,三块钱。”
“……”
秦玉真一阵肉疼,从刚结算回来的零钱里掏出两张递过去。
入夜,老秦嘴笨,不参与闲聊,早早躺下。
秦玉真往厅堂火塘生了炭火,烤洋芋和包浆豆腐,给阿译递了地道的蘸水。
“吃得还习惯吗?”
阿译双手接过,“比女人坐月子还好。”
秦玉真撩起眼皮扫他一眼,听得出想打开话题,自从打了那个电话,心里一直闷闷的,如果他真的两天后走,再熬一下,少打听一些。
知道越少,越安全。
“今天接电话是个女的。”
“嗯。”
阿译小心咬了一块包浆豆腐,上一块的浆液就差点溅烫嘴角。
秦玉真如愿成功冷场。
山乡夜寂寥,偶尔的狗吠拐了数道弯,便显得渺远,屋角蛐蛐时闹时歇,缓和了这对陌生男女的无话可说。
食材烤完,秦玉真收拾碗筷,准备浇灭炭火。
“你晚上睡我弟那间房吧,给你带了两条新裤子,过了水在竹篙那晾着。”
颀长的人影走到晾晒竹架边,取下仅剩的两条裤衩,拎着问:“这两件?”
原本为了避免当面给的尴尬,秦玉真才叫他自取,没想他还挺实诚确认一下。
多亏夜色迷蒙,掩饰彼此神色。
“嗯……”
阿译攥着两条四角裤,差点跟握手榴|弹似的,路过她身旁上楼,轻声说:“明天不用给我烧洗澡水,我洗冷的。”
秦玉真听着脚步声上楼,吱呀关门,弟弟的房间又像回到无人居住的寂然。
洗了碗,铲了灰,秦玉真用小本子算账,不得不承认她自己揽了一个大麻烦。
被摘掉“喉舌”的老挂钟走到11点,秦玉真一个哈欠还没打完,生生给此起彼伏的狗吠打断,接着是摩托的轰隆,敲门的急促,脚步和人声杂沓而至。
老秦也给惊起,跄踉撑着拐杖出房门,“怎么回事?”
秦玉真很多年没碰到“夜袭”,一头雾水:“不知道……又查计生吗?”
可他们家早缴清超生罚款,不然不至于这么穷当当。
“咚咚咚——”
砸门声炸开在老旧的木门上。
“开门,警察办事!”
秦玉真肩膀震颤,跟老秦交换一个惶恐的眼神。
升斗小民最怕跟这些官家人打交道,不是心虚,而是怕麻烦误了生计。
“我去看看……”
木门嘎吱开了一道缝,外头红蓝警灯交织,便衣和制服的警察面孔忽明忽暗。
寨子的书记伴在一个领头的警察旁边,大内总管似的,一副任人差遣的奴颜婢膝。
那警察拖腔拉调,“现在家里住几个人?”
书记抢着表现,“就她和她阿爹,我们寨子这几年唯一的大学生嘎。”
“我问你。”
秦玉真被那警察用下巴隔空挑了下,厌烦中和了几分恐惧,但声音依旧发紧。
秦玉真活了二十几年,也仅仅是注销阿娘户口时和户籍警察打过交道。
“我和我阿爹……”
书记腆着脸说:“我就说。”
“最近有没有在寨子看到过一个一米八左右的面生男人,瘦长瘦长,不会说方言?”
阿译的身影毫无预兆闯进脑海,秦玉真愣了愣,生硬摇头:“没有……”
“是吗?”
那双小眼睛刺射出怀疑的精光,男警倏然朝同事使了个眼色。
“进去看。”
木门给“友好”撞开,出其不意震痛了秦玉真的虎口。
她的法律知识不算丰富,但也知道私闯民宅的概念。
“我都没让进来,你们怎么能自己进来?”
拦住她的反而是书记,内贼似的,“大学生知书达理,理解理解,他们就看看,找不到人就走。别人家都是一样子嘎。”
老秦拄拐挣扎过来,一脸讨好地给男警和书记散烟,“大晚上辛苦了,这是什么大事了?”
男警和书记接过,捏着没抽。
秦玉真看不得阿爹的谦卑,更不敢看警察搜房,偏偏挡不住的声音不停扎刺耳膜。
没轻没重上木梯的嘭嘭,陈旧木条的嘎吱,木门推开的吱呀,心脏锤击的咚咚。
然后便衣的声音疲累、失落又掷地有声,“没有其他人。”
比起如释重负,秦玉真更像劫后余生,回不过神,至始至终抓着木门边缘死死睁着眼。
男警恼怒地瞪她一眼,警告道:“这人危险性很大,见到可疑的人马上报警,知道了吗?”
秦玉真勇敢挤出声音,“这人、干什么了?”
男警没答,跨出她家门槛,随手将烟丢地上,状似凑巧踩了一脚。
书记依旧充当喉舌,神秘又严峻道:“晚上睡觉关好门,这人打伤了几个看守,从精神病院偷跑出来的,翻了几座山,估计藏进我们寨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