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新)(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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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域乌兹国。夕阳余晖,云蒸霞蔚,笼罩在王城之上。
城墙逶迤数十里,四方白塔直上云霄,环绕着中间一座座穹顶宫殿。明黄为底的金漆砖墙已有数百年历史,镶满繁复的青蓝花纹。
一束天光从雕花玉窗透过,照在一处安安静静的寝宫。天色向晚,宫娥们在各处燃起了琉璃为盏的灯烛。
烛影里,绡纱随着晚风轻拂。帐下,王女侍官毗月心中不安,命小侍女们打起重重帷幔后,屏退了众人。
她碎步上前,撩开纱帐,只见昏睡已久的王女秀眉紧蹙,眼圈湿红,不知是泪是汗,透湿了鸦云鬓发。
她轻叹一声,低声回禀道:
“殿下,佛子已入宫了。王上召殿下前去……”
洛朝露惊醒。
她下意识地捂住了胸口。
撕心裂肺的感觉仍在,只是中箭处完好无损。恍若前世只是做了一场噩梦。
烛火在她身上投下碎玉般的光点。大滴大滴的泪从她惨白的面上滚落。
毗月一惊,锦帕展开为她拭去泪水,担忧道:
“殿下可是魇着了?王上那边……”
朝露垂落在榻上的纤长五指一下子抓紧了薄衾,缎面揉皱不成样子。
劫后余生的喜悦瞬间被倾盆冰水当头浇灭。
此地是三年前的乌兹王宫。她重生的时机,说好不好,说差不差。
乌兹王庭惊变已然开场。
她的父王一夕之间溘然长逝,叔父迅速带兵入王城,擅权夺位称王。
父王死得蹊跷,但群臣摄于叔父狠辣手段,默认其为乌兹新王。诸王子或叛或从,死的死,伤的伤,余下的敢怒不敢言。
唯有九王子洛襄,日行千里,回到乌兹,与叔父相抗,为枉死的父王讨一个公道。
他是西域佛子,座下僧众可抵百万兵,西域诸王,无不忌惮,在乌兹境内更是一呼百应。叔父惊惧不已,生恐好不容易得来的王位再次易主,以修佛道为名将佛子诱骗入乌兹王庭,自此幽禁宫中。
而有些事,尚未发生。
今日请佛子入宫,是一场骗局;今日夜宴,更是一鸿门宴。
之后,叔父要她以色相诱使佛子破色戒,跌下神坛,失却民心,再无信众。
色字头上一把刀,而洛朝露,就是那柄美人刀。
她前世命运的悲剧,就由这场阴谋而起。
朝露倏然起身,挥臂摆开纱帐径自下榻,绣鞋也不趿,踩在寒凉的花砖地面上往外跑去。
没走几步,她趔趄一步,只觉双腿沉重,一下跌在羊毛毡毯上。
毗月赶忙上前扶住她,道:
“殿下,小心些,您的腿……”她心中酸涩不已,话音低了下去,默默望着朝露那双缠着纱布的脚踝,提起蹙金莲纹绣鞋,为她穿上。
朝露腿骨钝痛,纷乱的记忆涌入脑海。
乌兹王女的舞姿,盛名在外,艳而不俗,极尽奢靡。兼具西域浓墨重彩的风情,又有中原的华美庄严之相。西域有一小国国君主曾放言,愿以半壁江山换她一舞。
她一身殷红的薄纱舞裙,据说皆是由鲜血染就。由是,她每舞一曲,就如踩在血海中翩翩起舞,极尽残忍的绝美。
彼时年少恣意,张扬热烈,不知这身舞裙如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也终有一日化成她的锦绣地狱。
自叔父举兵入宫,坐稳王位后,他便荒淫无度,夜夜笙歌宴饮。一日,他底下有将士酒醉后,求叔父开恩要她在宴上跳舞助兴:
“听闻王女殿下,色绝西域,舞姿倾城。王上,属下是否有幸得以一观?”
她是王女,不是伎人。岂可为人赏乐?
但是,自父王故去,叔父大权在握,母亲因二嫁羞愤而闭门不出,几位哥哥都在叔父手中磋磨,她哪里有反抗的余地?
如此,她受召入殿,跳了一夜又一夜,每每被迫忍受那些流连在她身上不怀好意的赤裸裸目光,甚有人当庭拉来一舞姬淫乐。
那舞姬,穿着和她一样的纱裙。
最后一回跳舞,她旋身之时故意一扭,当着所有人的面,折断了腿上筋骨。众人扫兴,由着她被抬了下去。
养了数十日,也疼了数十日,正骨之时,好几次痛昏过去。所幸的是,再也不用跳舞了。
可虽不用再跳舞为人取乐,前面却又有更深更黑的深渊等着她往里跳。
“殿下,新王应是派人来请了……”毗月担忧地望着殿外,想要为她更衣。
朝露咬紧牙关,一步一瘸行至一方楠木案前,一把将此案掀翻,案上金玉瓷器尽数滚落地上,碎裂一地。
门外的侍女宫人入内,见此状纷纷跪地收拾。
她冷冷看着这些不知是谁的喉舌,轻轻一摆手道:
“通传一声,我腿伤未愈,不去赴新王的宴了。”
宫人领命退去,低垂的眼尾映着她纤瘦美丽的身姿,凝脂般的玉足尚有乌青肿块,心下不由怜惜不已。
此时没有人会想到,王女已不是当初的王女,同样娇弱的躯壳里,装着一颗死而复生的魂灵。
她重生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要先杀一个人。
王宫内,乌兹新王洛须靡,正于王殿大开筵席,宴请群臣。一众宾客中的重中之重,自然是归来的西域佛子,九王子洛襄。
自洛须靡登上乌兹王位,周边的小国纷纷遣使,携带奇珍异宝,美人胡姬,忙不迭向这位西域大国的新王致敬示好。
一片恭维声中,唯有佛子反其道而行之,斥他杀兄娶嫂,不配为王,要为他父王之死讨个说法。
那一日,宫门大开,钟声肃然,万千华光当中,佛子一身玉白色镶绣金纹袈裟,携百余信众踏莲而来,飞花满袖,流霞漫天。
他拂手站定,风姿卓绝,如若天光方破晓,如若江潮初升平,如若灯火映诸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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