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计(新)(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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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着三分醉态,又倚仗与国师的师徒之情,有心想求手握大权的他提点一二,大开方便之门。她自以为说得十分高明,岂料他一改往日和颜悦色,冷冷道:
“娘娘不必大费周章。贫僧从不饮酒。”
话里有话,语带震慑。
可她不服气,当着他的面,一连饮了数杯。
最后那一杯,她已坐不稳,玉臂轻摇,花枝乱颤,仍想要从他松口答应她所请之事。
岂料举杯的细腕被他一把扣住。他的玉扳指磕得她腕骨生疼,那寸肌肤仿佛要被灼伤一般。
他用一种仿佛要将她穿透的目光直视着她,再缓缓将酒液倾倒,一滴一滴洒在她那身莲红描金的薄纱裙之上,湿了一整片鸾鸟纹绣。
寒意浸透体肤,她瞬时酒意全无,吓得细喘连连。
他终是松开了她,恢复了一贯冷漠的仪容,言辞冷峻,告诫她休要再接触她母族旧臣:
“娘娘身为宫妃,不可干于政事,更不可结党营私。此举危若累卵,有朝一日,必有倾覆之患。”
他这样的劝诫,不止一回。当时的她不闻其中深意,偏要置若罔闻,一意孤行。
可她自始至终觉得自己并非有错。她在宫中孤苦伶仃,本是被排斥的异族,想要站稳脚跟,何其不易?
不是她算计人,就是有人要算计她。她为自己谋事搏命,又何错之有?
……
身旁传来男子清冷的声音,打断了她的遐思:
“女施主的腿伤是如何来的?”
朝露笔尖一顿,也不管纸上晕开一大团墨,慌忙用袍角盖住伤口,生恐洛襄看出她的腿不是爬墙摔的。
是了,单单爬墙又如何会摔得如此严重。
可堂堂王女,跳舞为人取乐之事太过屈辱,她难以启齿。心中更有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倔强,不想让洛襄知晓自己竟落魄至斯,已成玩物。
由是,朝露恍若未闻,不言不语,敛神在黄麻纸上继续书写。
最后几笔收束,点墨在一撇一捺间凝结。朝露将黄麻纸推至洛襄面前。
洛襄眉头轻蹙,瞥了一眼纸上“布防图”三个大字,又捻起了佛珠,问道:
“你有办法与城外通信?”
“不错。”
“你可助我离开乌兹王庭?”
“不错。”
洛襄目光下移,最后落在“父王”二字上。他倏然抬眸,神色一凛,道:
“你知道些什么?”
朝露随意丢了笔,从案上起身,覆手在背,绕着案牍踱着步子,轻声道:
“襄哥哥,你离开乌兹十年,却突然只身前来,定是因为王庭中有你所求。”
她唇角微微上扬,道出:
“十年前与十年后,唯一的变数便是我父王。今时今日,我父王故去……”
“襄哥哥,你来王庭是想要找到我父王的遗留之物,是也不是?”
洛襄既未肯定也不否认。他抬起头,漆黑的眼瞳敛着摄人的锋芒,缓缓道:
“你的条件。”
朝露深知洛襄一向洞察秋毫,她的心思瞒不过他,她也不再弯弯绕绕,径自摊牌直言道:
“我需要佛子在城外的百万僧众,与我里应外合,攻陷王庭,杀我叔父,再助我三哥夺得王位。”
待她三哥洛枭顺利逃脱,必会想方设法来乌兹救她。有他和佛子之力,不愁这乌兹王庭不是囊中之物。
洛襄却摇了摇头,淡淡道:
“不可。”
朝露一愣,不顾腿上伤痛,快步走到他面前,愤声道:
“襄哥哥!你也知道新王这王位来得不正,父王是含冤而死,何以不能报仇雪恨?”
洛襄看也不看她,目中空空,回道:
“我已入佛门,王权之争,无意牵涉其中,更不想见王城血战,生灵涂炭。”
朝露冷哼一声,拂袖道:
“叔父篡权夺位,又害死我父王,这一笔血债,我无论如何都要清算到底的。你身为佛子,也被他幽禁于王庭,日日或有不测,你难道就不怕吗?”
洛襄神容凛然,摇头道:
“此债为何要以满城无辜受戮的百姓来偿?若是如此,我宁可永困王庭。”
朝露反问道:
“你甘愿永困王庭,可我不愿!哪怕千万人受难,又与我何干?”
“看来我昨夜劝诫,毫无作用。”洛襄面露失望之色,望着她道,“女施主杀心太重,执迷不悟。道不同,不足与谋,还请回吧。”
他冰冷的目光扫过来,朝露只觉前世种种,历历在目。她浑身颤栗,悲愤交加,厉声道:
“我就是杀孽深重,不肯悔改,那又如何?我只是想要掌握自己的命运,我错在何处?”
见他闭目不答,朝露反倒笑了一声。
她微微扬起下颚,修长的脖颈伸直,显得不可一世却又脆弱易折。她后退几步,立在二人面前,忽然娇声问道:
“哥哥方才不是想问,我这腿伤是如何得来的吗?”
她一把撕裂了裙摆,露出伤痕累累的脚踝,道:
“你且看清楚。”
她俯下身,略有颤抖的手指一一抚过纤弱不堪的小腿,直至尚有青肿的踝骨,一字一句道:
“这腿上每一寸的筋骨,是我自己生生扭断的。”
“因为我不想被人逼着跳舞,沦为为人赏乐的器具。”
“为了不让他们看我伤好之后再让我跳舞,数十日来,每每骨头稍稍长好一些,就要再扭断一回。”
皮下白骨,筋肉相连,一次又一次被迫分离。无论前世今生,她每每忆及,心中杀意,不可抑制。
她咧着嘴,冷笑着问道:
“折骨摧心之痛,日夜如受焚烧之苦,佛子可曾体会?”
“不,你不曾。”朝露收了笑意,冷冷看着他,道,“因为你高坐神坛,生来就是佛,又怎知世人疾苦?”
“今日之事,就此作罢。就算无人相帮,我自会另寻出路。”
语罢,朝露转身就走,不料被佛龛上迤逦在地的经幡绊了一下,跌倒在地。
她轻“嘶”一声,又羞又恼,愤然随手一抓,扯去了佛龛上供奉的经幡。
殿内静了半刻。
不知何处吹来的风,轻轻拂动头顶连绵的经幡。
经幡上绣满救世佛经。因而有人曾说,风动经幡一次,正如口诵经文一回,是天上神明赐给凡人一次祈愿的机缘。
可从来没有神明回应她的所求。
朝露双手撑地,挣扎想要爬起来。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将散落在地的经幡拾起,缓缓递至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