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戏(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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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天气才舒坦过来,便见着了倒在地上还未爬起来的余姝,眼底闪过一抹计量后冲文嬷嬷使了个眼神。文嬷嬷连忙走到余姝身侧,将她扶起来,笑道:“咱们家夫人向来都是这个模样,你可莫怨怪,哪怕是老太太也拿她没辙。”
余姝眼底闪过一抹恰到好处的愤愤不平与屈辱,又立马掩盖,可这一抹神情刚好被老太太捕捉,她眉眼微霁,朝余姝招手,“余氏,一般按照规矩,该先给大夫人敬茶才是,你怎的今日给我先奉了茶?”
余姝回答道:“妾身未曾获罪时,家中长幼有序,尊卑分明,无论做什么,总要先敬着长辈才是,否则岂不是僭越?”
王老太太闻言颇满意,却不动声色继续问道:“你可知,你此举等于得罪了大夫人?”
“妾身为何得罪了大夫人?”余姝有些天真道:“这茶不是本就该先予婆母喝,婆母对我的训话也是谆谆教诲,若我因为听您说话而得罪了夫人,那不该是夫人气量狭小了吗?您才是这个家的主人啊。”
王老太太此刻觉得——有文化的人讽刺起人来就是更加过瘾一些。
余姝的话句句都条理通顺说在她心坎上,令她最后一点火气都消失不见。
“你且先去换身衣裳,”王老太太看她一眼,突然觉得顺眼了许多,却还是吩咐道:“傍晚,你还是再去与她请一次安,她不懂规矩,你不能不懂,礼数需得到位。”
余姝应道:“老太太吩咐的是,妾身会再去一次的。”
王老太太心里舒坦了,人也累了,冲她摆摆手,让她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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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姝晚间去寻傅雅仪时换了身打扮,倒没穿那样的水红了,改着了一身青衣,头上戴着挡风的幕离。
门口有丫鬟候着,将她请进了一室温暖的里屋,傅雅仪只着中衣,靠在榻上看书。
傅雅仪见着了她,淡声问:“你来干什么?”
余姝掀开幕离,露出一张特意装点过艳若朝霞的脸,眉眼弯弯,饱满红唇勾起,笑着说了句促狭的话:“奉老太太之名,前来膈应夫人的。”
王老太太哪儿会那么好心让她守着礼仪前来补了傅雅仪的面子,怕是觉得傅雅仪现在厌极了她,特意派了她前来膈应。
傅雅仪只觉得她此刻仿若一枝含苞的春花般明媚,漂亮地晃人眼,却还是仔仔细细打量了她一番,这才慢条斯理道:“等会我牺牲个瓷杯,将你打出去如何?”
“雷声大,雨点小,和早上一般,自是极好的。”
她调笑道。
余姝没有落座,傅雅仪也没有接话。似乎她一直都是这般冷淡,手中握着烟杆,能少说话便尽量不说话,仿若一尊不近人情的女佛像,高高在上地俯瞰人间。
室内除了炭火燃烧,再没有别的声音。
余姝咬了下唇,收了笑,突然问道:“您今日为何不让我跪您?”
傅雅仪今日的举动太快了些,两人本可以做场更完美更有张力些的戏,她甚至都做好被傅雅仪羞辱的准备,可结果只有夫人轻飘飘的一句话和带着巧劲儿同样雷声大雨点小的水杯,甚至走出去,她都是绕过余姝的。
余姝向来只知晓傅雅仪不择手段,便更想不通她为何这样做了。
“本就要造出不和的假象,早打翻晚打翻又有什么不同呢?早点打翻,你还能少跪一点,”傅雅仪并不觉得这是件什么大事,可余姝却微微一愣,为她的细心和尊重心底泛起一股细细密密的酸胀,像是自己那些被打碎的尊严,被她这样的瞻顾稍稍填补起了些。就这么一瞬间,她感觉喉咙都仿佛被堵了团棉花似的说不出话来。
压了半晌才将这样的情绪压下,余姝向她行了一礼。
“夫人,我会为您拿到您想要的东西。”
话落后便带上帏帽,逃也似的转身离去。
门外的侍女已然听了吩咐,在门前摔了杯子,做出将她赶走的假象,倒也正应了她这逃也似的步伐。
窗外已有一轮满月,星星点点,雪压在挺拔竹叶枝头,时不时便有风吹过,刮出簌簌声响。
傅雅仪细细品着茶,春月一边焚香一边轻声说:“您对余娘子真好。”
察觉到自己失言又连忙补充道:“您对我也是很好的!”
只是对余姝,她总觉得傅雅仪要更特殊些,说不清的特殊。
“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是必须跪谁的,我不太喜被人叩见,”傅雅仪没怪罪她,只用纤细的指摩挲着骨瓷杯,垂眸轻轻补了一句:“她跪完之后,怕是会委屈想哭。”
没有谁比傅雅仪更加知晓,一个贵族小姐落魄至此后会是什么心理。
从天堂到地狱,骨头被打得粉碎,世间的每一项压迫都朝她而来,说不得话,做不得声,一切都只能或沉默不语或言笑晏晏接受,然后找个没人的地方痛哭。
傅雅仪并不想余姝如此,能填补一点算一点。
她并不想这个世界上出现第二个,沾着鲜血,冷酷无情,手段狠辣,阴郁厌世的傅雅仪。
那太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