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第 96 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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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殷绪亦深深凝视着她,又道,“太后平安无事。”“嗯。”柔嘉感动,低低应了一声。
东院没有受到战火波及,柔嘉吩咐婢女们打来热水,而后帮殷绪脱去铠甲,想要他洗去一身风尘和血腥,尽快回复舒适。边脱她边问,“可受伤了么?”
有她和殷劭在的时刻,殷绪心中满足,唇角一直带着笑,闻言轻轻摇头。
然而沐浴的时候柔嘉还是发现他后肩新添的伤口,有两三寸长,显然没有好好养,变成歪歪扭扭的疤。她气得拍他,“你骗我。”
殷绪握住她的手亲了亲,“一点小伤,真不算什么。”
再怎么生气心疼,也无法改变他受伤的事实,柔嘉只能郁闷皱着眉,继续帮他洗着。
殷绪观她神色,小心地轻咳一声,主动说起,“还有一件事,你可能得做皇后了。”
“嗯?”柔嘉短暂地一愣,轻轻笑了起来,“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他在皇座上,她自然也愿在凤座上。
她曾想过,殷绪是她最为信任的人,方方面面地信任。如果让谁掌管这个江山最为安全,那殷绪作为答案,也是当之无愧。
“你值得。”她又笑。
“啧,”殷绪叹了一声,低下头,“你不要总笑,我会忍不住。”久别重逢,他更冲动一些是理所当然的,可东院实在不是合适的地方,尤其殷劭出生,这里已人满为患,根本不能做什么。
“……”柔嘉无奈极了。
虽然国公府拥挤,但殷绪也未急着搬回瑾园,毕竟薛怀文还得在城墙上守几天,他得替他守卫国公府。
刚刚改朝换代,还用的是谋逆的方式,大事小事层出不穷。殷绪只觉得睡下未过多久,就有人来找他。他悄悄地离去,也未惊动柔嘉。
后来又有一队兵马前来,和殷绪打了一场,被殷绪打服,之后再无战乱。又过了一个月,局势才彻底稳定下来。
这时帝后的新龙凤袍也做好了,太和宫、坤宁宫拾掇一新,就等着皇帝皇后住进去。
柔嘉带着殷劭入宫探望太后。两人遭过大难,又是久别重逢,自是喜不自胜。令柔嘉意外的是,她竟然看到了魏蓉。
魏蓉的亲人被诛杀太半,出了冷宫、拜祭了亡亲后就欲寻死,被周凌风救了回来,又被太后坚持不懈地照顾、劝告,这才打消了消极念头。
殷绪下令将魏蓉惨遭流放的其他亲族接回,其中有魏蓉六岁的幼妹和三岁的幼弟。魏蓉心中有了牵挂,暂待在慈宁宫等待他们。虽已不再爱笑,她神情却平和了些。
柔嘉握着她的手,真诚而温柔地劝告,“保重身体,好好活下去,未来总有希望。”
弟妹还需要她照顾,有她和弟妹在,魏家就不会倒。魏蓉坚定地点了点头。
柔嘉与太后、魏蓉叙话的时候,殷绪来到了殷烈的将军府。
殷绪上一次回将军府,还是去年的大年初一,整整隔了一年零四个月。而此次回来,他的身份又不同了,殷府诸人既厌恶,又忌惮,还含着跟随殷旭飞升的期待,心情复杂地迎他。
殷绪没什么九五至尊的派头,主要是殷府诸人不值得他如此刻意。他只冷漠地瞥了众人一眼,随后对殷烈道,“你随我来。”
他态度冷漠,殷烈便也矜持,默不作声地跟着他,到了自己的书房。
殷绪手中拿着一卷上好的印花卷轴,殷烈瞧着,有点好奇里面写着什么——不会是封他为太上皇的草稿吧?
殷烈心中七上八下,殷绪面无表情地站在书桌旁,转身,将卷轴不远不近地扔给了殷烈。
他的姿态十分无礼,殷烈心中一怒,但他显然更在意这个卷轴,于是压去不快接住,尽量克制着速度,不紧不慢地将之打开。
入目三个大字:罪己书。
殷烈满脑子疑惑,眉头已下意识皱了起来,按捺着看了下去。“生而不养,养而不教”“纵子杀弟”……一个个词汇印入殷烈眼帘,他看了三行便已是怒不可遏。
“你写的什么东西!”殷烈暴跳如雷,好歹没有将卷轴扔到新帝的脸上,又狠狠地一拍书桌,“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家丑不可外扬不知道么?!
殷绪不觉得这有什么可丢脸的。毕竟他以如此卑贱的出身,却得到了世上最美好最纯洁最尊贵的人,还有什么事值得他羞耻?感受到耻辱的只会是殷烈。
殷烈见他不动,又咬牙道,“你这是卸磨杀驴!”利用他获得兵权打败了北奕,如今却要清算他,不是卸磨杀驴是什么?!简直卑鄙无耻!
殷绪漠然道,“卸磨杀驴又如何,你是不是忘了,曾在猎场砍向我与柔嘉的两刀?”
“……”殷烈顿时语塞。殷绪不提,他当真忘了这件事,一则时间已经过去太久,二则殷烈心中始终觉得,自己是他父亲,给他生命,对他做什么他都理应受着。如今他才发觉,原来这个逆子一直记着他的仇。
回头一想,什么“生而不养,养而不教”,可不就是从小就记着他的的仇么?哪怕如今性子已变了许多,这逆子,原来一直还是当初的阴狠孤狼,没有变过。
殷烈为这个醒悟而感到心惊。猎场的那两刀虽未成功,但也是杀身之仇啊,只怕这个逆子,不会轻易饶他。
殷烈心中千回百转,殷绪却仍是冷漠至极的,他确实从来没有变过,说过与殷烈父子缘断再无恩义,就不会改变。他简单粗暴道,“要么你交出官职带着家产回乡养老,要么你被剥夺家产贬为庶人回乡养老,自己选。”
殷烈恨得咬牙,但如同曾经陈昱害死殷弘他不敢发作一样,如今被殷绪如此对待,他也不敢如何。他仿佛天生没有和皇权作对的胆量——就连之前参与谋逆,也是被殷绪狠逼了一把。
所以此刻殷烈恨得欲要吐血,却依然选择了妥协,指着他大骂,“好,你好得很,我会看着,但愿你不会走上陈昱的老路!”
他当然选第一条,虽然不再有权势,可他至少还有财富,子孙后代参加科举也好,从军也好,好歹还能入朝为官;若是不知好歹强硬和殷绪作对……罪己书里他的罪名其实都是真的,证人也是一抓一大把,首先道义上他就输了;何况如今他都不敢拍胸膛保证,城北大营会听他的。
和殷绪作对,他讨不到一点好。
殷绪被他指着鼻子诅咒,无动于衷,漠然道,“三日后登基大典,记得当庭宣读罪己书。”而后从容地离开,留下殷烈气得快要背过气去。
柔嘉搬进了坤宁宫,这里布置得颇为费心,不仅华贵雅致,还处处见细节,处处都照顾着柔嘉的喜好,连猫窝都有几处,安放在柔嘉伸手就能顺毛的地方。
宫人笑说道,“都是皇上吩咐的,可真疼公主殿下啊!”
柔嘉甜蜜而笑,细细看了一番,又转去翔龙殿。殷绪在书房和几位大臣议事,柔嘉没有打扰他,只在殿堂和殷绪的寝房转了转,发现这边布置简单到有些寒酸。除了基本的吃穿坐卧用具,几乎没有一点华丽的装饰,完全看不出这是最尊贵的天子寝殿。
柔嘉诧异,“怎么如此俭朴?”
那宫人解释道,“皇上说,终归以后他要常住坤宁宫的,这边便不用浪费。”
柔嘉,“……”她先是无奈了片刻,随即又纵容地笑了起来。无所谓这样合不合规矩,她只要殷绪开心。
七月二十六,天清气朗,诸事皆宜,登基大典如期举行。
宫人昨夜便将天子和皇后的朝服送到了坤宁宫,五更天整个宫殿都忙碌起来。
从前殷绪不喜人服侍,如今却不得不适应,却仍只允许两个太监靠近他,帮他穿上繁复庄重的十二纹章帝王朝服。
柔嘉在另一边,采秋知夏和见春三人围着她,给她穿上与殷绪同色同制式的凤袍,又小心地梳好发髻。
要戴凤冠的时候,殷绪挥退身边的内侍,走到柔嘉身边,“我来罢。”
柔嘉透过铜镜,含笑看他一眼,“该换自称了。”
殷绪从善如流,接过采秋手捧的凤冠,玩笑道,“朕来吧,皇后娘娘。”
柔嘉看着镜子中的他虔诚地弯腰,小心地给她戴上华贵非凡的九龙九凤冠。摸了摸凤冠帽缘,殷绪眼露心疼,“只怕又要磕红。”
新婚夜他那么冷冰冰的,难得还记得自己额头磕红,柔嘉失笑,“没事的,也就半天。”
为了典礼,也只能忍忍,殷绪叹气。柔嘉带着重逾四斤的凤冠,要抬头并不容易,殷绪便任内侍给他戴上十二旒的冠冕。
柔嘉看着高大威严的皇帝,一步步出现在她面前,旒珠后的容颜依旧那么英俊。
殷绪也凝望着她,含笑朝她伸出手,“走罢,阿珺。”
柔嘉伸手将他的手握住,她觉得,他们可以这样紧握一生一世。
时节已过立秋,白日虽热却能忍受,但不想好好的典礼变成“忍受”,又生性不喜排场,殷绪仍是命令一切仪式从简。他本欲在登基大典上册封殷劭为太子的,奈何人儿太小不懂配合又易受惊,只能作罢。
虽尽量精简仪式,等柔嘉与他真正坐进太极殿的御座,仍到了正午时分。
没有区分龙椅与后座,殷绪命人将龙椅拓宽,牵着柔嘉一道坐在了上面,而后接受百官命妇的朝贺。
太后的凤座仍在,威严地摆在龙椅左侧,只是太后精神不济没有前来。
礼官念过贺词,殷绪不欲浪费时间,宣布开始赏罚之事。他将沉冷目光转向殷烈,殷烈一个激灵,意识到忐忑了长久的时间,终于到了最难捱的时刻。
他从袖中拿出卷轴,出列站到了大殿正中,恭敬地弯腰道,“微臣有罪,愿读罪己书。”
他的语气悲痛沉重,不是装出来的,毕竟想到自己人过四十,不仅丧子还丢了官职,还被逆子逼迫当众羞辱自己,实在是不悲痛沉重都难。偏生他没有办法。
殷绪漠然看着他,道,“读罢。”
柔嘉侧头望向殷绪,想起那日他出门,回来时她问他做什么去了,这人却难得卖了一个关子,说是秘密,等她以后就知道了。
原来秘密在这里等着她。柔嘉纵容地轻笑。
殷烈只能强行把自己当做没有感情的人偶,将罪己书一句一句读了出来,待到读完殿中已是议论纷纷。
“早听说皇上身世不好,不料竟如此坎坷,这父母不疼兄弟不爱的,难怪他宁愿住国公府都不去将军府。”
“将军府瞧着光荣煊赫,怎么大将军如此偏私狠心?纵子杀弟,怒杀亲子,这也太耸人听闻了!还有殷中郎将,居然如此道貌岸然?”
“算殷烈聪明,居然自己出来认罪,不然被御史台知晓,参他十本都不嫌多!”
周凌风是亲眼看着殷烈朝殷绪劈刀的,原以为他是吸多了瘴气犯糊涂,不曾想,他居然是真的想杀殷绪。怎样的父亲,做得出纵子杀弟,还拔刀杀子的事啊!想殷绪与他年岁相仿,比他多受多少委屈?!
薛怀文时至今日才知道,在猎场殷烈居然对殷绪痛下过杀手。两个孩子怕他担心,居然谁都没有告诉他,亏他当时还心疼殷烈,忍着他的冷脸为他忙前忙后,现在只后悔得恨不得替殷绪将刀还砍回去!他狠狠瞪着殷烈,眸中冒火。
刘武性子偏于暴躁,又极端崇拜殷绪,当即忍不下去,指着殷烈大骂,“虎毒不食子啊,你他娘的怎么做得出这样的事?!”
周凌风拉了他一把,小声提醒,“这里是太极殿,不得喧哗。”虽然他也觉得刘武骂得好。
殷绪不动声色地看了刘武一眼,这一眼比周凌风的提醒更有用,刘武当即闷闷地站好,不做声了。
等众人全都安静下来,殷绪这才冷冷开口,“我明白了,原来是这么回事。”
殷烈不必跪拜儿子,只仍旧弯着腰低着头,心里头痛骂:你装,你这个卑鄙无耻的逆子,你接着装!
他再暗骂也无法改变殷绪的尊贵、自己的处境。只听殷绪冷冷道,“既然你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之处,念你抵御北奕有功,便从宽处理,收回官职,回乡养老去罢。”
早知道这个结果,殷烈难以承受诸人异样的、谴责的目光,绝望地闭了闭眼,而后行礼,“多谢皇上宽宥。”
宫人过来收走了殷烈的官帽,他转身离去,步伐竟然显得蹒跚。
也是活该。
大殿一时安静,薛怀文心中有气,不欲殷烈影响气氛,朝殷绪拱手道,“皇上,请继续吧。”
殷绪于是开始封赏。
薛怀文升任辅国大将军,沈如海升任冠军将军,丁肃为忠武将军,周凌风擢升羽林卫中郎将,刘武擢升宁远将军……
而平安,也赐名殷晟,封昭武校尉,虽官职不高,但他年岁还小,未来有无限可能。
大典结束,夫妻两回到坤宁宫,奶娘抱了殷劭过来。
如今他已近八个月了,又长了不少,喜欢在地毯上练习爬行。奶娘抱他起来时他还不愿意,嘴里咿咿呀呀,小胳膊小腿乱挥。
不过殷绪接过他他便老实了,一边吸着自己的手指头一边乖乖望着殷绪。旒珠在他面前轻轻摇晃,他好奇极了,却不敢动。
如今殷绪抱孩子已经是十分娴熟,柔嘉望着父子两,好笑,“看来这家伙是个欺软怕硬的。”
话音刚落,欺软怕硬的殷劭便转身,伸手去扯柔嘉凤冠上的珍珠。
“扯不得扯不得!”众人手忙脚乱地围上来欲要哄殷劭松开手,不料殷劭却越抓越紧。
“松手。”殷绪威严地盯着殷劭。殷劭回头看看他,手是松了,嘴巴却一扁,呜呜哭了起来。
柔嘉好笑地接过他,让奶娘抱走他去哄,自己和殷绪脱下繁复的朝服冠帽,换了一身常服。
柔嘉的额头果然又被磕红,殷绪让采秋拿来了药膏,自己动手小心地给柔嘉抹了,又轻轻地吹了吹,帮助药膏化开。
柔嘉被他的气息所扰,敏感地往后缩了缩,殷绪轻笑,捉住她的手,“什么时候给劭儿添个妹妹?”
柔嘉看了看侯在一边的采秋见春知夏,脸颊臊得发红,幽怨地瞪殷绪。
于是殷绪笑得更开怀了些,胸前的龙纹轻颤,更显羽羽如生。“就今晚好了。”他低声道。
晚上夫妻两躺在宽大的楠木雕花大床上,殷绪搂着柔嘉,低声道,“我从前不止一次想过,如果夜闯坤宁宫,能不能带你走。”
知道他说的从前是上辈子,柔嘉心中柔软,将他的劲腰又圈紧了些,“以后不用你带我走,我会紧紧跟随你,直到永远。”
“嗯。”殷绪没再多说,只是倾身吻了吻柔嘉,所有的情意与坚定,都在这个吻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