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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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声暧昧。“您说、我勾引您的儿子……您是在嫌弃我?”他放肆又不知规矩地从薄离玉指间将帕子夺了过去。
帕子被他丢了地,万般柔情地轻踩,他赤着足,足尖方才挨了雨水的冷,此时温度回暖,如蔷薇的粉便又浪且欲地在足上勾出色线。
“那您为何又对我好?怎么的,是要我喜欢上您,然后您再将我弃掉么……让我尝尝和您儿子一般的、被舍弃的滋味?但很可惜,从来都是我丢旁人的份,何来旁人丢我呢。”
薄离玉闻言移开了目光,他脖颈侧出了一条清俊的线,青筋色泽都极为温润,这人的岁月感很明显了,从眼尾如瓷的浅淡皱痕,到因中年而凹陷的眼窝,幸得骨相绝佳,哪怕眼窝凹了也好看,更有神佛的淡漠感了。
“薄先生,您既然嫌弃我,就别与我共处一室,我这人耐不住。”
“您根本不知道,我想对您做什么。”盛秾娇五指搭在薄离玉那串佛珠上,鼻尖挨着薄离玉的鼻尖,像动物间的亲昵示爱,蹭了蹭便分开,活生生的勾引。
他太放浪撒野了,仗着薄离玉好脾气就这般发泄自己的愤恨,标准的市井小人,只是样貌太过漂亮,于是周身的自私感就成了蛊惑人心的诱惑。
狐狸精最爱勾引正人君子,瞧着正人君子为自己发疯为自己跌落神坛。
“薄某已然戒了爱欲。”薄离玉闭眼,他任由盛秾娇拿温热的手去抚弄自己的佛珠,连带自己冰冷的皮肤。
他优雅淡漠的唇轻启,每一个字都浸了岁月赠与他的沉稳,字字低沉颇具磁性。
“爱欲戒不得,也许哪日便复生了呢?薄先生,若您有朝一日与我同流合污,我倒是开心。”盛秾娇后退几步,他缓缓朝门口走去,他身上还穿着薄离玉的袍子,两人如何算得上清白。
盛秾娇最是愉悦玩弄正人君子的滋味,他喜欢看薄离玉这般年长成熟的掌权者为他失了控的模样。
老男人不会轻易生气,不会发怒、也不会轻易动情,他的抗拒他的挣扎是隐藏沉默的,你无法透过那双极为淡漠内敛的眼,再去窥探这个男人的内心。
盛秾娇嗅到薄离玉身上有庙里的神香,他最不信这世上有高高在上的谪仙人,人终究是人,七情六欲从来都戒不得。
盛秾娇在十六岁前是拿金玉珠宝养出来的,而后动乱颠簸,他来到北平,因为漂亮而有了在勾栏院纸醉金迷的享受,十里洋场与纸醉金迷对他而言太过无味,遇见薄离玉像是在金银俗物里意外窥见的白玉珍宝,他起了占有的心思,但这白玉太过昂贵冷漠,与他截然相反。
门外的雨水被薄家来的轿车映照出琉璃金光,含了金钱权贵的味道。
已然清晨,天光乍泄,司机是西装革履的男人,他撑了伞来接盛秾娇,车门开了,盛秾娇踏过门槛,离开前笑眼微侧,就这般瞧着薄离玉。
大堂的灯光灭了,没了光影后此间一片漆黑,大厅却金碧辉煌尽显奢靡,昂贵无比的器具折射来莹亮的光,泼洒到了盛秾娇的脚边。
他停下脚步,在即将远离的黑暗里缓缓偏头,拿余光无声打量着并未回头看他的薄离玉。
薄离玉坐于轮椅,宽背优雅笔挺,后颈养尊处优地泛了年长的诱惑色泽,如寒夜最为皎洁冷漠的玉兰花,又像是一条拿玻璃细致雕刻的金鱼,被鱼缸寂寞又昂贵地困住。
“薄先生。”
盛秾娇抬指给自己擦着泪,玩一样,泪珠被他抹到眉间,红痣色感更添阴郁颓靡,他声音很轻,舌尖微舔了下肉肉软软的上唇,“再见呀。”
盛秾娇这句话含了撒娇与委屈。
薄离玉没有回头,他闭眼摸着佛珠,薄唇无声诵着经。
盛秾娇只觉得愉悦极了,他就是这般的人,幼稚且放浪。
他是歌舞升平里最为艳俗漂亮的粉黛,而薄离玉是禁欲慈悲的白玉,两人做不了同流合污的交颈鸳鸯,他们可以是北平一场风流韵事,但永远成不得真。
盛秾娇走后,大堂一片死寂,薄离玉只身坐着,可轮椅边上却有两个影子,两个影子互相纠葛厮杀,宛若一场浓墨出彩又压抑的独角戏。
后头几日盛秾娇都没出露华浓,金山银山堆起来他也没劲儿看,乌发散在床上,穿了碧绿旗袍,一截细腰像蛇般,他指尖勾了昂贵的白色蕾丝,就这般蒙了眼,睡了,唇间还有点血渍,几个姐姐蹙眉在他身边给他喂药擦血。
盛秾娇一生病就脾气差,近日那些想讨他欢心的男人都被他拒之门外,盛秾娇骂得狠,那些男人被骂得脸色发白,有几个变态的是脸色发红,还格外兴奋盯着盛秾娇。
盛秾娇气急了,气得拿珍贵物件砸他们,而后又咳嗽着上楼歇息。
有个胆子大的觉得丢了颜面就在大堂嚣张地说:“要我说,薄情货色薄情久了就会遭报应,这不,他难得动心看上个男人,结果那男人是谁?天底下出了名的慈悲神仙,北平第一大家的家主薄离玉!早就戒了贪嗔痴,他那个浪狐狸哪里有本事勾引得住?”
周围人闻言也一并笑起来,酒气混了难闻的烟味在大堂蔓延,露华浓名义上是个勾栏院,但不做卖身的勾当,大多来此的人只是一亲芳泽、温香软玉在怀听个曲儿便满足的文人雅士,若盛秾娇登台抱个琵琶弹曲儿,此地便是人间仙境了,只是这仙境此时缺了盛秾娇那狐狸,只余了腌臜下流满脑欲色的男人。
几个人围在一起还在嘲讽盛秾娇,嘻嘻哈哈的,声音极大,目的就是将在二楼假寐的盛秾娇吵醒。
男人把手中杯盏扔了地,格外挑衅,“我听闻他这几日闭门不出,就是因为前几日舔着脸去观音山勾搭薄家主……你们猜后来怎么着?薄家主直接派人把他送回来了,怕是一点唇齿也没沾吧,盛秾娇可算在情场栽了跟头!哈哈哈当真笑死个人!”
“楼下那帮穷酸家伙,简直欺人太甚了!”盛秾娇屋里的姐姐气得发颤,她一边给盛秾娇喂药,一边眼瞥着门外的熙攘咬牙,“一群入不了你眼的东西,觉得失了颜面就聚一块放肆羞辱你,有什么意思,呸!”
“方才我们出去赶他们走,结果一个赛一个没脸皮,硬是屁股长椅子上不动,当真气死我了。”
“姐姐莫生气,我早已习惯,现在,只觉得可笑……也是我现在没力气,不然早就将他们一一打死。”盛秾娇被扶着起来,他指尖捏着帕子,这本该女子弱柳扶风的姿势他做起来也极为好看,有种雌雄莫辨的脆弱之感,他从观音山回来后身子就变得极差,什么也不吃,连吞药都乏倦,蹙眉的模样简直让几个姐姐心疼死了。
另一个姐姐给他擦唇角的血,他这时又开始咳嗽,声音细细的,连咳嗽都娇气,血越咳越多了,白帕子血淋淋一片。
“这病怎么还没好,咳嗽几天就吐了几天血,什么也吃不下,怕是观音山鬼祟多上了身,造孽……”
“娇娇这般可怜,唇都白了,我拿口脂给你抹抹。”
姐姐将深红口脂沾在薄纸上,轻柔覆盖盛秾娇的唇,给他细细抹了,唇生得软且饱满,上唇窄一些,下唇像是一道弯弯的月,唇线古典而诱惑,涂了口脂不俗媚,有种惑人心魂的、不谙世事的艳。
乌发垂下,遮住了雪白的侧脸,旗袍领被他松开,露出点冷粉的锁骨,翠玉镯子搭在腕骨,他一边摸,一边闭了眼。
盛秾娇耳力恍惚,他没了力气,病恹恹的,指尖白蕾丝带子被他攥啊攥的,像在想事情。
鬼倒是没上他身,只是一入眠,梦里那个长了谢筠月面貌的少年郎鬼怪就拿刀吓他,刀尖抵着他的下巴,不言语,金色的竖瞳无情且阴郁。
梦魇折磨是一方面,更多是他受不了进食那些男人带了下流意味的爱意了,太过难吃令人生呕,以往是薄栏意的,他勉强进食还能存活,如今断了关系他是如何也拉不下脸去寻人,哪怕他知晓自己轻轻说一句,薄栏意就会眼巴巴过来任由他亲吻。
但他如今不愿。
……薄离玉,不喜欢他。
他好难过,那日在薄离玉面前的愉悦是装的,他难过极了,平生第一回,除了二爷那么喜欢一个人,又被那人无情拒绝。
闭了眼,疼痛并未得到缓解,反而愈来愈疼,他有什么错?不过是想找回谢筠月待他好的那个感觉,他想念谢筠月罢了,找替身一是为了进食,二是为了个二爷的念想,他脑子不好使,二爷如今去世了,他若不找个模样像二爷的人在身边交好,怕是时间一长便会忘记二爷长什么模样了。
但那些男人,除了薄离玉,无一人令他舒适,那些觊觎的目光,还有那下流的意淫,令他格外生厌。
每回见了那些人,眼前便是一根一根密密麻麻、足够恶心的、宛若腐烂了的肉味的线,那些线就是他的食物,他得以延续生命的食物。
他不想进食这些带了肮脏的爱意,可这并非是他能控制。
恶心。
楼下那群男人还在嘻嘻哈哈地笑。
声音透过门缝挤进自己的耳又将自己的心脏杀紧。
下一瞬便陷入了死寂,那些人尽数闭了嘴,似是遇见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于是不敢吭声尽数装了鹌鹑。
而后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散漫轻佻地响起,“盛秾娇呢?叫他出来见我。”
他又道:“出来见我,薄某便将黄金万两奉上。”
薄行书坐在大堂中央的座椅,端的是无限地位好风光,台上昆曲唱得百转千回,台下上流圈子的男人围着自己阿谀奉承。
女孩给他倒了茶,他未饮,一双蛇眼微眯,瞧着缓缓下楼的盛秾娇。
盛秾娇喜穿旗袍,越是繁琐华丽的,他越爱,尤其拿了金线绣了花纹,拿坠了绿松石的珍珠链子当压襟的旗袍,他今日穿的是浓绿露肩的,腰肢被链子收紧,开叉到了大腿环的位置,黑亮的大腿环缠住饱满皮肉,余下的袍尾垂下来,若他不自己提起,这旗袍便跟风雅挂得上勾,若他起了蛊惑人的心思,只需提起来一点,高开叉的部位就会明晃晃含着肉感引人心动。
他今日显然没有这个心思,病得太重,走路连踝骨都发颤,弱柳般,但狐狸眼照旧水淋淋的。
乌发漆漆地披散下来,他指尖捏了把水墨色的折扇,足上系了条红线,鞋没穿,裸着白足就朝薄行书走来。
“薄郎,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薄行书西装革履,绿眼珠里浮现出危险的波光,他褪去了西装外套,衬衫上领带系得一丝不苟。
可下一瞬便被盛秾娇玩一般扯松了。
“盛秾娇,骗了我的那笔钱,你何时还?”
盛秾娇轻轻一笑。
哎呀
他的旧债主回来了。
“不急,你与我许久未见,谈钱财太过庸俗。”指间折扇抵着薄行书的下巴,挑起来,迫使这位高高在上的大少爷仰视自己。
他狐狸眼噙着笑意,温柔柔的,虚伪而病态,他凑近薄行书,看着薄行书的脸,嗅了嗅,嗅到了好闻的味道而舌尖微探,舔了舔浓红的下唇。
他面皮子这般蛊惑而风情,但心底却急死了。
债主这事纯属意外,这薄行书前年回过一次国,盛秾娇对这般的风流且精明的浪子没什么兴趣,本无意勾搭,是画展的时候薄行书勾搭他,他一时气急,将薄行书的一幅画给不小心弄坏了,天可怜见是不小心,谁料薄行书记仇记到现在,甚至还给自己加了利息……
那日在观音山酒铺子里,盛秾娇看中薄离玉那幅画,一是觉得名贵,二是想拿那个画抵押给薄行书。
谁料还没抵押出去,薄行书就自己来要债了!
“钱财庸俗?偏生我薄行书便是个俗人,流连花丛被你平白栽了一大笔钱,你何时还我?”薄行书玩味挑眉,他是浪子,遇狐狸精是最好玩的,天底下人们爱看的是狐狸精引诱高岭之花,俗一点,便是斯文败类与风流场高手互相博弈。
大堂里昆曲音渐消,富贵人群在不远处无声瞧着薄行书与盛秾娇。
折扇被薄行书高抬在手夺了过去,他哗啦荡开,将盛秾娇的侧脸遮住,连带掩了这片旖旎风月。
外人眼里看便像是耳鬓厮磨。
但唯有薄行书知晓,扇子一掩,盛秾娇就露出本性,拿一双病气泛红的狐狸眼瞪着自己,还威胁般露了牙齿。
像在说“再提债,就咬死你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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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灵魂在与你共享爱人】
【很可笑不是么?】
“他们皆是我。”
【可如今,与他唇齿相依的,便不是你,他望向的,也不是你】
祂半跪神域,金发如瀑,眼前是一片望不见尽头的透亮河流,水面之下是盛秾娇在风月场的万般风情。
盛秾娇在名利场受尽万人爱慕与窥探,在挥金如土的糜烂里高坐琵琶台,拿吴侬软语唱着昏曲儿,而后足尖点地,狐狸眼微垂,带了玩味蛊惑男人为他生死又无情抛弃。
祂的爱人生来无情放浪,哪怕被祂以慈悲和仁爱喂养爱护,也依旧不得真情,祂的爱人谁也不爱,却讽刺着必须要以爱意为食才能存活,更讽刺的是,祂无法为爱人提供爱意了,因为太上忘情者登了上神位,连最后一丝□□都剥离了。
为了让自己的爱人得以存活,神明必须要让爱人进食爱意,所以祂将爱人送入那个世界与祂的灵魂碎片相爱,那个灵魂碎片大抵太过克制,于是不愿与盛秾娇入风月场。
可盛秾娇显然动了点真情,这一点真情,便是神明毕生也求不得的。
祂百般疼惜又从不懂情爱的爱人,对自己的灵魂碎片动了情。
却不是对着祂。
【你的灵魂在与你共享爱人。】
【他的爱意,从来不会对着你。】
【你当年的心软,令你有了无法割舍的软肋,神明不该有软肋。】
【杀了他。】
神域顷刻扩散开来,玫瑰花瓣伴随疾风骤雨而倾洒,窄细漂亮的叶似一把把凌厉的弯刀降临,祂的金发间落了赤红花瓣,蔚蓝眼珠微垂,怜惜又冷漠地拿指尖,隔着水面摸盛秾娇的面颊。
神明瓷白的腕骨自袍子露出,满是斑驳入骨的红线,分明是神明,这可怖的红线露出后,倒像是被封印在此的极恶之鬼。
这算是,对祂的惩罚吗?
惩罚祂当年弑魔时的心软,惩罚祂违背神骨的动心。
——轰隆。
千年前,天界与魔界的交接点被震碎。
祂提刀玉立,居高临下望着魔界深渊。
太上忘情者无悲无喜,受尽仙佛魔的供奉,尊贵且强大,祂悲悯,却无善,直到祂遇见一只血脉低贱的小怪物。
小怪物生来恶鬼,阴鸷、嫉妒、残虐,可他又过于天真。
他蓝衣赤足,在尸骸血海里坐着,周遭满堆仙人骨,他微微偏头,狐狸眼里满是无辜和愉悦。
“仙家。”他甜甜一笑,齿尖尽是浓血。
小怪物踩过修罗烈狱,颤巍巍的,像刚有意识的孩童,走路都走不好。
他扬起脖颈,亲了亲祂,细声细语:“仙家,您也是,来杀我的么?”
祂指间长刀微松。
【你是我堕神尽头的罪孽之源,我却甘之若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