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0 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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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 />   阿梧从她的眉眼,重新划向欲来未来的祖母身上。

  红的眼,蹙的眉,捏着帕子指尖泛出灰白色,同她两鬓霜色呼应。

  这才是急他、爱他、忧他的模样。

  孩童将眉眼压下,看面容平静的妇人。

  看她低眉敛神盯在自己小腿上。

  看因她、他才有的残缺身体。

  这日她因何在次此处?  阿翁有事不能来,带走阿姊前往议事堂。

  她惑着阿翁舍弃他,阿翁因她而偏爱阿姊。

  有个声音这样与他说。

  但仿若又不全是。

  在主殿中,阿姊待他也很好,还让他常去。

  她说,“你常来,去缠着阿翁对弈,烦死他。

”  她说,“莫怕,本来也是陪我的时辰,我分给我阿弟又如何?又不额外占他功夫!”  “那你也能来陶庆堂寻我!”想和阿姊在一起的,但是总去主殿祖母会伤心。

  “我不去!”阿姊的秀眉扬得高高的,一下便回绝了他。

  阿梧突然便有些烦躁。

  胸腔中憋闷,一颗心不上不下。

  拢在广袖中的手握紧了拳,又松开,再握紧。

  银针入穴的一瞬,他久而无力、知觉甚微的小腿上一阵尖锐的痛意蔓延开来,惹的他一阵瑟缩。

  然却没有容他挣扎,薛灵枢的一只手有力地按住他大腿,捏过下一枚银针示范给谢琼琚看。

  “先入外侧足阳明胃经的上巨虚和丰隆穴。

”他下针极快,痛意上来又瞬间散开,“之后再是内侧穴道,稍后夫人推拿的位置便也是这些穴位。

”  谢琼琚颔首,在两炷香后针灸结束后,开始给阿梧推拿。

  推拿比不得针灸,乃是绵长缓慢的功夫。

  谢琼琚早早便将指甲磨平的手贴上孩子小腿,阿梧便不自觉要缩回去。

  不知是因为前头针灸沉积的疼痛,还是不欲被她触摸,亦或是心中百转千回的纠结。

总之,阿梧觉得很难受。

  偏薛灵枢将他上半身按得那样紧,半点不由他动弹。

  谢琼琚的指腹微凉,劲道却是十足,四指在外,拇指在穴,力气又重又钝。

  阿梧这会确定是疼痛了。

  只一个劲缩起来。

  “疼……松开……”  “忍一忍,适应了便好。

”薛灵枢安抚他。

  “阿梧……”贺兰敏赶上来看他。

  “不行便算了!”安嬷嬷帮腔。

  “姑娘,您慢些。

”竹青低低开口。

  唯有谢琼琚低着头,无人看清她面色,亦无人能阻她动作。

  阿梧抬起身子,看埋头无声的妇人。

  这样痛,可她就不送手。

  咬咬牙,他也能忍。

  可是剧痛催人意志,让他不想忍。

  祖母说,纵是一辈子坐轮椅也没什么,他始终是高高在上的齐家儿郎,身体里留着至尊的血液,不用站也能傲视天下人。

  可这人又说,“你好了,让你阿翁教你骑射,我们一起去打猎。

”  骑马狩猎,驰骋天地,真是天大的诱惑。

  阿梧躺下去,心里愈发煎熬。

  若无这个女人出现,何须这样天人交战!  仿佛他这番不能忍受,便是输了志气……  他呼吸渐平,身子放松,看着如同接受了她的安排。

  谢琼琚明显也感受到了,虽然没有抬头,只是由着额角一滴汗珠落下,但轻轻喘出一口气,弯下眉眼,继续给他推拿。

  未几,胸口一阵钝痛,谢琼琚眼前一黑,往床角跌过去,幸得薛灵枢眼明手快,一下扶住来她,才没有撞上床栏,划破额头。

  “姑娘!”竹青匆忙上去扶她,不可置信地望向榻上的孩童。

他竟然用完好的左腿踢了他生母一脚。

  “有没有伤到哪里?”胸口处薛灵枢不好查看,只搭上她脉搏测过。

  谢琼琚缓过劲,摇了摇头,目光落在孩子的左足。

  如果踢她的是他的右腿,她可以安慰自己是他疼痛难忍,然眼下分明是蓄意为之。

  阿梧脚趾蜷起,目光瞥在内侧,心一阵紧一阵地跳。

  他是故意踢的。

  但是本心里不是因为厌恶,是一股被拉扯的气堵在胸腔,他急着想要发泄。

  “是不是太痛了些,让你散了意志?”谢琼琚搭了梯|子给他,“再一炷香,还能忍忍吗?”  阿梧没说话,谢琼琚便重新上手。

  “夫人身子不适,这处便不用常来了。

左右小郎君由老夫人照料习惯了。

”安嬷嬷出来送谢琼琚,福身好言慰她。

  “嬷嬷已经可是郎君奶嬷嬷?”谢琼琚问。

  安嬷嬷自个直起身子,倨傲道,“确实不假。

主上幼时,奴婢奶了他许多时日,如今又抱了小郎君许多年。

”  烈日炎炎,谢琼琚看了她半晌,道了声,“嬷嬷,辛苦了。

”  *  午后贺兰泽回来殿中,见女医正在给谢琼琚检查身子,她微敞的胸口上,起了半个巴掌大小的青紫色。

  “这怎么弄的?”他在榻畔坐下,“严重吗,有没有伤到内里!”  “你下去吧!”谢琼琚和好衣襟,坐起身子,“今个我给阿梧推拿,许是头一回他疼痛难忍,没控好他,便踢在妾身上了。

医官都看了,药也开了,就是一点淤血,不碍事。

”  见这人蹙眉无语,她遂抓来她的手,贴在胸口处,“郎君给妾揉揉,妾便好得快些。

”  贺兰泽看了眼天色,尚且艳阳高照,遂合了窗户,抱人去了愣榻上。

  “你做甚?”谢琼琚看着翻身上来的男人。

  “换旁处给你揉。

”  谢琼琚抱住男人脑袋,低斥,“那你把牙收收。

”  *  这日晚膳,贺兰泽前往陶庆堂陪祖孙二人用膳。

谢琼琚歇在主殿中,因胸口钝痛,没什么胃口。

  只是想着阿梧对她的抗拒,难免愈发怏怏。

  皑皑瞧过母亲神色,道,“这处今个的晚膳不太和我脾胃,我能去旁处寻些吃的吗?”  谢琼琚看着一桌她爱吃的膳食,愣了愣回过神来,“你、不是不愿去你祖母处吗?”  “我觉的阿梧应该还是愿意见我的吧!前头他还让我去那处寻他对弈。

这会我去了,他肯定觉得是阿母让我去的……”小姑娘挑了挑眉,“就当我们都向着他祖母,让他开心开心,他不就是怕他祖母落单吗?”  谢琼琚突然红了眼,抚过孩子胸前发辫。

  她不是圣人,若非为了阿梧和贺兰泽,她根本不想看见贺兰敏,踏入她的地方。

皑皑经历三位师父伤亡一事后,原和她一般抵触。

  今日,竟这般提出。

  “委屈你了!”  “付出不得回报才算委屈,眼下不委屈。

”皑皑摇头,“且看阿弟如何,要是这样还不领情,我可是要发火的。

”  阿梧显然是领情的。

  他本来一下午惴惴不安,见到父亲来的一刻,还在惶恐。

  却闻父亲与他头一句话,便是问他小腿眼下是否还疼,又替母亲与他道歉,道是她头一回手生,让他别在意。

  如此三人一同用膳。

  而用膳还未过半,说绝不踏入这处的阿姊便过来了。

  “阿母处今日的小厨房膳食不合口,我来讨口吃的成吗?”  “这是哪里的话!”贺兰敏先开了口,“赶紧给皑皑备碗筷。

”  阿梧前头盼着她来,然想起今日她前往议事堂的事,“无子”二字在他脑海中来回浮现,便又不怎么愿意搭理她。

  连着对贺兰泽亦是淡淡的。

  贺兰泽只当他是不慎伤到谢琼琚而惶恐,遂好生安慰。

  如此一连数日,因着战事之故,贺兰泽都没有时间同以往一般专门挑出功夫陪伴阿梧。

于是来这处的,都是皑皑。

  但阿梧待她总是不咸不淡。

  因为回回都是皑皑去过议事堂后,转来给他讲解。

  他便听来炫耀多于好心。

  皑皑剔透玲珑心,数回下来便意识到了,便问他,“你可是想去议事堂?”  阿梧摇头。

  皑皑挑了挑眉,“那你可是想我不去议事堂?”  阿梧愣在一处。

  “我在你这般大时,也没去过。

因为我和你一样,学的课业不多,难以听懂,又是身子不济,去了累阿翁牵挂。

”皑皑起身推着他,再树荫下散步,“你真想去,明个你就去。

正好阿母近日身子不适,我陪陪他。

”  “她、怎么了?”阿梧自然发现了,近十日里阿母都未来给祖母请安。

  “无事,就是沾了暑热,有些气喘,被阿翁按在屋内歇着。

”  阿梧便不再说话。

  这夜,破天荒的,他竟然梦见了谢琼琚。

  不是什么荒诞的梦境,很是现实。

  乃不久前在主殿里的一些片段。

  五月里的一次偶尔聊天。

  他说,“我不喜欢你,是因为你诱惑着阿翁,丢下祖母。

”  她笑道,“听谁说的?”  他默声无话。

  她又道,“你不是开蒙了吗?兼听则明还未学到?”  他看她一眼。

  她又问,“还不喜欢我哪处?有没有讨厌我失了母亲的职责,没有养育你!”  他一点头,“但是我如今也不需要你养育。

”  “我离开不在这处,你厌我不养育你。

如今我回来,想养育你,你又道不需要。

可是你为何不问问我怎就去而复返,不想又想?我可是给你阿翁灌足了迷魂汤,大可继续惑着他不回来,或者回来后再生一个孩子,何必在你这处日日受你冷淡?”  “巧舌如簧!”他出言忤逆  “我们走着看看,如何?”她半点不在意。

  阿梧抿着唇口,心道岁月慢慢,走着看看。

  那日,他头一回,偷偷细看他的阿母,觉得她像个谜一样,是祖母说得惑人心魄,但分明还有一些可爱。

  梦境转换,是他看见阿姊在绘画。

  他来主殿,原见过几回,让他好奇心凑上去多看,倒不是阿姊画的如何,是她所用的纸张,右下端都有一处污渍。

  细看,是被他毁弃的那摞宣纸。

  他没忍住,“阿姊,你怎用这纸张?”  皑皑瞧他落在墨渍处的目光,“阿母给我时就这样了,左右练笔,总不能扔了吧。

”  “阿母没说怎么脏的?”  “没有!许是库房里侍者不慎弄脏的。

”皑皑一边画一边道,“阿母也不计较这个,以前我练字画画,都是用的树枝和沙土,这样好的纸张一点墨处丢了也太浪费了……”  “没有纸笔吗?”阿梧问。

  皑皑抬眸,“我和你这般大时,阿母带着我,我们居无定所饭也吃不饱,哪有闲钱买纸笔。

所以如今日子好过了,阿母都紧着我用,但也不能太奢靡。

”  阿梧看着案上笔墨,并未多想母亲和手足当年的难处,他也想象不出来。

但他想了一处,母亲仿若没有十分的偏爱阿姊。

  他扔掉的东西,她捡回去,依旧给阿姊用。

  他又想,若是阿姊知道,是不是也会有点伤心。

  这样想,他鬼使神差这样问。

  却不料,阿姊听后,将他上下来回扫过,从座上下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你真的就是日子过得太好了。

”  阿姊聪慧的过分,凑身与他悄声,“你此番告诉我,可还是想着挑拨我与阿母的关系?让我伤心难过?”  “阿翁阿母的血脉根基,差不到哪去!”她站起身,居高临下道,“你说,都是哪个不做人的东西把你教的这幅心肠!”  心思被戳破,他有些被吓倒。

  便如此刻,梦中回想旧事,吓的他一下睁开了双眼。

  *  同一个夜中,他的父母亦是睁着眼,没有入睡。

  因为前头中线探子传来急报,天子先发制人,集兵甲十二万,欲要东伐这处。

故而原本八月的西征便提前了时日。

  经过连番几轮商讨,定在六月二十,也就是三日后。

  “郎君还有何事不安,说出来妾给你解惑。

”谢琼琚用了两贴药,精神恢复了不少,“阿梧如今和皑皑处得不错,阿母处,妾亦有分寸,你且安心便是。

”  贺兰泽给卧在他膝上的人按揉太阳穴,只垂眸看她一眼,也不说话。

  “郎君实在不放心,怕我与阿母起冲突,原有一了百了的法子。

”谢琼琚侧过身,“阿母无非怕我一枝独秀,不如便应了她,将你舅家那些姊妹充了后院,如此她也能松手阿梧,我们皆大欢喜。

”  “把嘴闭上!”贺兰泽手下用力,戳了她一脑门子。

  谢琼琚挑了挑眉,嘀咕道,“妾都担下这不贤的名声了,你还不知足。

”  “知足!”贺兰泽将人抱起坐下,“我、就是有些害怕。

”  “一样的西征,又是留你一人。

”他用下颚磨他额角,记忆难控、回到还没有阿梧的那个年头。

  那样一次离别,回来多出一个孩子。

  多出一个至今还不曾贴心的孩子。

  *  然,在离开的前一日,阿梧过来主殿,让他安心不少。

  他向谢琼琚道歉,为那日踢她的一脚。

  又道,“以后我们按照薛大夫的叮嘱,五日一回推拿,成吗?但是阿翁马上要走了,祖母处我还想陪着她。

”  谢琼琚频频颔首,转身又道,“让你阿翁送你回去吧,正好他也要去与你祖母话别。

”  陶庆堂处,自贺兰泽回来,近四个月里,他来过很多次。

闲话,用膳,看着一派祥和温馨。

  但其实母子间并未能真正静下心来说话,彼此都存着疙瘩。

  这回,贺兰泽先开了口,直入主题。

  他道,“阿母,此回西征,若是顺利,战胜之际便是接您回长安了。

孩儿长于青州舅父家,平心而论,那处虽不见得十足十真心,但是到底收容了你我母子。

昔年情,孩儿永记心中;他年利,自也不会亏待他们,哪怕是看着阿母面。

阿母放心便是!若是实在忧心,您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对象,不该是孩儿,而是舅父他们。

尤其是三舅父,去岁援兵云中城之举……”  话语点到为止,他跪首行了个礼,握上贺兰敏微颤的手,“阿母,我还是盼着,你我是母子连心的。

”  母子连心。

  贺兰敏红了眼眶,同他颔首,“你放心着去,阿母等你回来接我。

”  翌日,六月二十,贺兰泽提兵二十万,首次以皇太孙身份,以清君侧之名西征长安。

  烈日铺天,草木炙烤,明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谢琼琚带着两个孩子一直送到城郊,贺兰泽勒缰下马,看她身后车驾中撩帘而望的母亲,心中多有不安。

  只将目光重新落在谢琼琚处,却是一阵无言,唯有握在她肩膀的手攥得彼此生疼。

  “我等你。

”到底还是谢琼琚结束了这场告别。

  她以面贴他掌心,给他一句炙热的话,“等你在长安,用天家齐姓来娶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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