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禁庄院(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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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冬腊月,年关将至。

    京郊这处庄子年久失修,小小一进庭院早已败落。

    北风凛冽,吹得檐顶破瓦叮当作响,窗扇紧紧闭着,屋里仍是冷得厉害,角落的小泥炉上坐着药罐,散发辛辣刺鼻的苦。

    阮柔身上穿了三四层衣裳,最外这件还是云珠把自己的襦褂脱下来给她。

    当时她往手上呵两口热气,搓了搓冻得红扑扑的脸,“待会儿就做饭了,火烧上我还嫌热,姑娘帮我穿着吧。”

    这一给了她,就再不肯穿回去。

    无法,她们从沈家出来得急,嫁妆都没收拾,知道沈之砚不会昧她那些东西,过后定会发还阮家,只随身一个小包袱便出门上车。

    之后,沈之砚半路劫了马车,将她们锁在这里。

    起初还有个仆妇每日拿些吃食炭火,从门缝里塞进来。

    吕嬷嬷一来就病倒了,阮柔想让那仆妇送些药,才知她又聋又哑,只得把身上的首饰拿给云珠,叫她伺在门边,有庄户经过时塞出去,换了两剂药来。

    这些天,那仆妇再不曾来,缺衣少食,阮柔坐困愁城,眼见吕嬷嬷的病日渐加重,心忧如焚。

    她蹲在榻前,掖了掖嬷嬷身上的棉被,把唯一那件大氅扯上来裹好,搓了几下手心捂上额头,待得没那么冰了,这才抵上去试了试温,烧还没退,粗重喘息带着刺耳的痰音。

    今冬天儿格外冷,往年棠梨院烧着旺旺的地龙,阮柔还嫌不够,时常手脚都是冰的,眼下别说炭了,她帮着云珠拆了耳房的桌椅,才凑出柴火取暖熬药。

    沈之砚分明是要她神不知鬼不觉,死在此地。

    沈之砚……

    从前一提起他,阮柔脑中冒出的是温柔、体贴、和善这类美好字眼。

    世人都说他清风霁月、温润儒雅,是端方君子,而她万万没想到,当她以三年无出为由,自请下堂时,他面上答应,利落签下和离书,前脚她踏出府门,后脚便被关进这里。

    她到现在还记得,当时他站在破旧庭院中,黑白分明的眸冷沉无光。

    “你表哥回来了,你还忘不掉他,想离了我,和他双宿双飞?”

    他低垂眼睑,掩饰眸底的妒意,“阿柔,别做梦了。”

    阮柔起身又走回窗边,贴着缝隙向外张望。

    今日已是腊月廿九,云珠想出个法子,庄户要赶车进城采买,她一大早就从墙头翻出去,打算趁车赶回阮家报信。

    自冬月初祖母大丧后,她一直没跟家里联系,想来以沈之砚的精明,自有措辞应付阿娘派上门的人,让他们以为她在别处疗养,便可天衣无缝蒙混过关。

    阮家门楣不高,比不得曾为伯府的沈家,但只要爹娘知晓她在这里受苦,定会来接她回去。

    再者还有翟天修,他是朝廷新近加封的五品忠武将军,赐武官邸。

    虽说两家加起来还够不上沈之砚这三品刑部侍郎的头衔,或许,凭借爹爹与圣上早年那点私交,尚可一搏。

    “夫人、夫人……大事不好了。”

    云珠大喊着冲进院子,阮柔心下一惊,先回头看了眼榻上正昏睡的吕嬷嬷,快步走出房门,回手掩住。

    一门之隔,料峭寒风刺骨袭来,冻得她牙关打颤,连忙双手抱肩搓了几下,就见云珠满脸是泪奔上来。

    “夫人,阮家……被抄了。”

    阮柔一阵天旋地转,踉跄着抓住云珠的手,声音凌乱得不成样子。

    “怎、怎么回事?为何会……爹爹呢,阿娘怎么说……你快告诉我,云珠,你快说啊,他们到底怎么样了?”

    “老爷被大理寺带走了。”云珠拼命抹泪,脸上被风吹得皲裂开口子,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又是汗又是泪,辣得生疼。

    “我听街上的人说,犯的是……通敌罪,家里四门都封起来了,有官兵守着,我进不去,没见着夫人。”

    她喘定口气,又道:“后来我去了趟将军府……”

    阮柔眼中闪过希翼,“怎么样?”

    “没……”云珠摇头,“没见着翟少爷,门上说他往西北公干去了,不知哪天回。”

    阮柔紧攥着她,两双同样冰冷到麻木的手毫无温度,难以温暖彼此。

    她靠着墙,缓缓缩坐在地,几番张口却说不出话,实在难以启齿,只焦急的目光紧紧望着她。

    “沈家我也去了。”云珠知她想问什么,依旧是满脸沮丧,“我到后门找了买菜的刘婆子问的,老爷这些天不在府里……”

    阮柔手臂裹住膝头,把脸埋进去。

    裴相重提联姻,沈之砚这会儿说不定正在裴府,商谈迎娶裴四姑娘的事,怎会管得了她家的闲事。

    不,不是这样。

    阮柔一个激灵,如坠冰窟。

    事情哪来得这么巧,沈之砚一向对爹爹成见颇深,别说帮忙的情分,只怕……

    她的父亲阮仕祯少年成名,当年本也是京城屈指可数的天纵英才,却性子散漫无甚野心,之后仕途平平,仗着与圣上的私交,在吏部任了个闲职,是个安分守己、笑口常开的老好人。

    这么个常年不出京城的小官儿,会与蒙古鞑子勾结?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想起那天沈之砚扬长而去的背影,阮柔一阵毛骨悚然。

    沈之砚恨她!想要她死,要她全家都死!

    “让我搭车的程大哥是个好人,答应明日一早再替我进城跑一趟。”

    云珠无措地抱住阮柔,“夫人,咱们再等等,说不定老爷很快就被放出来了,没事的,阮家一定不会有事的。”

    这天夜里开始下雪,窗外漫天飞白,屋里更冷了。

    阮柔把矮几挪到榻旁,趁吕嬷嬷醒来瞧着精神尚好,盘腿坐上榻,捧了粥碗,一勺一勺舀着喂给她。

    老人家枯瘦的脸上目光清明,瞧着竟有点回光返照的意思,下午的事阮柔瞒着没叫她知,然而经老了事的人,自有种年轻人无法理解的感知力。

    “姑娘这些日子瘦得厉害,瞧这头发都枯了。”吕嬷嬷眯起眼,狐疑看她哭红的眼角。

    “云珠呢?”

    “哦,她说屋里药味重,难闻,自个儿在厨房里吃了,那儿暖和,咱不管她。”

    实际是云珠哭得眼都肿了,她又是个心直口快的,阮柔担心露破绽,不敢叫她进来。

    这时她弯唇柔柔地笑,哄孩子一样哄着奶娘,“来,乖……嬷嬷再吃一口。”

    “姑娘呐。”吕嬷嬷顺从吃了,温热掌心覆在她膝上,像从前一样宠溺地摩挲,“别跟姑爷和离吧,好好过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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