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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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下人手中接过油纸伞,缓步朝宋令枝走去。

    金吾卫办事,所过之处,哪还有人敢胡乱言语。

    本来交头接耳的百姓一溜烟跑得没影,瞬间,长街上空荡无人,独有一辆七宝香车静静伫立在雨幕之中。

    岳栩面色恭敬:“宋姑娘。”

    宋令枝眉眼淡淡,不冷不热:“担不起。”

    她转首催促前方的车夫,“走罢。”

    “宋姑娘,岳某有一事相求。”

    宋令枝拢眉:“岳大人说笑了,我一女流之辈,哪里能帮得上大人的忙。”

    车帘松开,彻底隔绝了岳栩的视线,宋令枝双手紧紧攥着丝帕。

    岳栩站在雨中,沙哑声音透过雨幕,落在宋令枝耳中。

    “倘若这事,和贺大人有关呢?”

    七宝香车停下,宋令枝挽起车帘,满目震惊。

    “你想说什么?”

    ……

    雨声潇潇,大雨滂沱。

    豆大的雨珠砸落在窗棂上,夜雨萧瑟。

    一众宫人手持戳灯,悄声点亮院落的一隅。

    殿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重重青纱帐幔后,沈砚一身月白色圆领长袍,广袖翩跹。

    他一手扶着眉心,双眉紧皱,抬眸张望,眼前如青雾笼罩,看得不甚清楚。

    定定心神,视野勉强恢复些许清明。他如今身子越发无力了,几时睡下的沈砚都不知。

    帐幔挽起,沈砚声音沉沉:“来人。”

    廊檐下垂手侍立的岳栩推门而入:“陛下。”

    他自怀里掏出一物,“这是今日在刑部尚书家中搜到的账册,还有一本藏在他小妾屋中。”

    往来受贿人名,都在账册之上。

    先帝昏庸无能,留下的人亦难当大任,诸如刑部尚书之人数不胜数。

    沈砚皱眉,随手翻开账册,余光瞥见岳栩站在下首,欲言又止,他抬眸。

    “……还有事?”

    岳栩低声:“属下自作主张,请了宋姑娘入宫。”

    沈砚面色一沉,冷声:“她如今在何处?”

    岳栩:“偏殿,陛下您……”

    铜镜前映出一道颀长身影,眉眼淡漠,面色孱弱。

    沈砚急急往外走的身影顿住,又重新退回:“来人,替朕更衣。”

    一身缂丝泥金云缎雪青色圆领长袍,沈砚步履匆匆,自乌木长廊下穿过。

    乌皮六合靴踩在青石板路上,沈砚拢眉:“宋令枝怎么会来?”

    她向来是对自己避之不及的。

    岳栩撑着油纸伞,轻咳两三声:“属下、属下和宋姑娘说陛下病了,许是宋姑娘担心陛下身子……”

    沈砚驻足,那双黑眸沉沉,清冷淡漠。

    岳栩低下头,不敢直视沈砚的眼睛。

    偏殿近在咫尺,岳栩低声:“陛下,宋姑娘等了一个多时辰了。”

    金丝藤红竹帘挽起,沈砚信步踏入殿中。

    案几上供着炉瓶三事,一旁汝窑美人瓢中设红莲数枝。

    临窗贵妃榻上铺着柔软舒适的青缎褥子,许是等久了,又或是殿中燃着安神香,宋令枝倚在炕上,昏昏欲睡。

    楹花窗子半支,偶有雨丝透过窗子,凌乱洒落在炕上,数滴雨珠落在宋令枝脚边。

    沈砚垂眸,身影越过宋令枝,不动声色掩下窗子。

    凉意不再,雨声彻底隔绝在窗外。

    满室安宁,杳无声息。

    刚往前走出半步,倏然身后传来一声低低的呢喃。

    “沈砚,沈……”

    遽然从梦中惊醒,宋令枝双目怔怔,噩梦的阴影仍在。

    梦里,沈砚杀了贺鸣。

    殷红的血珠子染红了贺鸣的锦袍,宋令枝嗓子哭得干哑,也不曾再听见贺鸣一声“宋妹妹

    ”。

    烛光晃动,覆在眼前的黑影逐渐明朗。

    抬眸望去,宋令枝目光不偏不倚和沈砚撞上。

    那双漆黑眼眸深不见底,似乎染上少许不解。

    宋令枝怔忪片刻,而后起身行礼。

    “陛下”一字尚未出声,沈砚眼疾手快,将人捞起。

    “……有事找朕?”

    宋令枝目光飘忽,顾左右而言他:“岳统领说陛下病了。”

    沈砚转首凝视宋令枝。

    烛光照亮了沈砚半张脸,较之上回见面,他气色好似差了许多。

    先前步入偏殿,宋令枝忽而发觉殿中多了两盏玻璃珐琅羊角灯,角落也放着一方小小的铜脚炉。

    以前她畏寒,府上也是这般。

    宋令枝狐疑,目光轻轻打量着沈砚:“陛下是……怕冷吗?”

    沈砚轻应了一声,望着宋令枝的狐疑之色仍在:“宋令枝,你今日入宫……”

    “我可以留下吗?”

    宋令枝忽然往前半步,四目相对,她眼中澄澈空明。

    她还是畏惧沈砚,可她更怕贺鸣如梦中那般惨死在自己眼前。

    沈砚眼眸遽紧:“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宋令枝点点头:“知道,我留在宫里,陪您……”

    话犹未了,眼前黑影倏然覆上,沈砚一手揽过宋令枝细腰,单手托起人坐在高几上。

    身后是一尺多高的青花瓷瓶,宋令枝不敢往后退,纤细手指轻拽住沈砚衣袂。

    呼吸急促,临近窒息之际,眼前的黑影终于褪去。

    沈砚手背上还有一道浅浅的口子,是方才宋令枝不小心留下的。

    沈砚垂眸,晦暗眸色幽深。

    他抬手,指尖一点点掠过那宛若胭脂的双唇,他哑声,灼热气息落在宋令枝耳边。

    “这样也敢留下?”

    宋令枝迟疑点头:“……敢的。”

    红唇又一次被封缄,细碎低吟从宋令枝唇齿间溢出。

    她本是握着沈砚手腕的,不知何时起,手指被沈砚拖着往下,一人十指相扣,抵在漆木案几上。

    不知怎的,宋令枝总觉沈砚握着自己的手指及其用力。

    她没忍住皱了下眉角。

    只一瞬,沈砚立刻察觉,手上力道松开两三分。

    他低眸,一双黑眸落在宋令枝身上。

    宋令枝今夜乖顺得出奇,他狐疑拢眉,指腹落在宋令枝嫣红唇珠。

    “怎么突然想通了?”

    “陛下说的,与其求别人,不如求您。”

    宋令枝声音轻轻,“陛下,你做什么都可以。”

    一双宛若秋水的眼眸轻抬,宋令枝红唇呢喃,”只要你放过贺鸣。”

    唇角的笑意瞬间消失殆尽,沈砚眸色森冷:“你今日来,是为贺鸣求情的?”

    宋令枝平静点头:“陛下一直扣着人不放,不就是想要我亲自来吗?我

    来啦,陛下也可以放人了。”

    “你……”

    单手握拳,沈砚眼中冷峻。

    他确实存了这样的心思,可当宋令枝真的出现在眼前,沈砚却突然提不起半点兴致。

    他不想看见宋令枝为贺鸣求情。

    “宋令枝,贺鸣就那般好?”

    她明明那么厌恶皇宫,畏惧自己,却还是为了贺鸣义无反顾。

    阴翳染上沈砚眉眼,他一字一顿:“……值得吗?”

    宋令枝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当然。”

    她眼中通透,“陛下不就是想要我听话温顺吗?”

    她一直都清楚,沈砚想要一个听话的傀儡,就像那日留在府中的黄鹂一样。

    只要会讨主人欢心就好了。

    沈砚目眦欲裂:“宋令枝……”

    眼前忽而又晃过重重黑影,沈砚竭力隐忍着心中的怒气。

    “他到底有哪点好?”

    不过是碰上一点小事就想着和宋令枝分道扬镳,这样的人哪里值得宋令枝付出真心。

    沈砚咬牙:“他不过就是个懦夫,哪里配得上你这般……”

    “他当然配。”

    贺鸣前世受她牵连,今生又因为她身陷囹圄。

    宋令枝扬起眼眸。

    多日来的担惊受怕,委屈不满在这一刻忽然到了顶峰,倾巢而出。

    她不喜欢听见任何有关诋毁贺鸣的字眼。

    诋毁贺鸣的人是沈砚,宋令枝更不喜欢。

    宋令枝红着眼睛,反唇相讥。

    “贺鸣那般好,是我配不上他,不是他配不上我。”

    “沈砚,你明明知道贺鸣是清白的,可你为了一己私利还是将他关在大牢。他本该是万人瞩目的新科状元,如今却只能陷于污泥之中。”

    “他有今日,全拜你所赐。沈砚,你以为人人都同你一样,自私凉薄,无情无义吗?”

    水雾浸润着宋令枝一双眸子,长长睫毛挂满泪珠。

    她强撑着稳住身子。

    “若你不是皇子皇孙,你何来今日的帝位?你凭什么瞧不起贺鸣,他有今日全靠自己,若非受我牵连,他还是那个风光无限的状元郎。”

    宋令枝声音哽咽,泪珠自眼角滚落,宋令枝嗓音喑哑。

    “沈砚,你才是最不配的那个,你根本不值得任何人喜欢。”

    “你这种人就不该活着。”

    沈砚:“??宋令枝!”

    寝殿悄然无声,只听窗外细雨淅沥。

    香炉上青烟散尽,只剩丝丝缕缕的香气萦绕。

    宋令枝一双杏眸水雾氤氲,泣不成声。

    沈砚直直盯着人,忽而拂袖,冷着脸从偏殿离开。

    眉眼阴郁笼罩,?扇木门推开,风雨灌入,身后宋令枝的哭声遥遥落在殿中。

    沈砚脚步一顿,随即又大步流星往前,一张脸冷若冰霜。

    “沈砚,你就不该活着。”

    “不该活着……”

    耳边是宋令枝方才撕心裂肺的哭声,沈砚面色阴沉,白净的手背青筋暴起,手心牢牢攥着。

    眼中猩红一片。

    宋令枝她怎么敢,怎么敢……

    眼前晃过一幕又一幕,最后定格的,却是宋令枝刚刚水雾弥漫的一双眼睛。

    沈砚脚步稍缓,他转首侧目,楹花窗前,依稀映出一道掩面而泣的身影。

    心口微滞,似针扎疼痛。

    紧拢着的拳头一点一点、一点一点松开。

    沈砚站在乌木长廊下,冷风拂开他锦袍的一角。

    雨幕清寒,重重冷意裹着沈砚。

    他定睛望着楹花窗前的那抹娇小影子,直到宋令枝哭累趴在案上睡着,直到天色将明,雨停风止。

    沈砚也不曾离开。

    他在雨中站了一整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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