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心(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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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笑道:“儿臣以为,君明臣直,社稷之幸,此为一喜。贵妃娘娘不知太湖石公案的原委也是因长居内闱,一心只放在陛下身上,不曾结交外臣,过问外朝之事的缘故。后宫与外朝互不通问,各居其所,此为第二喜。再者,陛下明察秋毫,纠贪墨之事,上承天意,下顺民心,此为……”

    “好了,”皇帝打断了她未说完的奉承之辞,“你的心意朕知道了。此事朕会交由有司核查,今日既是家宴,就不要再提这些让人不快的事情了。”

    皇帝拂袖转身,视线掠过滚落在地上沾着血迹的杯子和晁月浓手中的珍珠云肩,顿觉烦躁不已。

    他招来一个小黄门,交代道:“这些个不吉利的东西,该砸的就砸了,该烧的就烧了,以后不要让朕在宫里见到。”

    小黄门唯唯诺诺地应是。

    冷冽的目光再度投向谢玄稷,皇帝沉声问:“相王,如此你可满意了?”

    谢玄稷只道:“儿臣不敢。”

    一场危机看似消弭于无形,可直至走出宫门,孟琬都还是心有余悸。

    心口甚至还弥漫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沮丧。

    她虽早知郑贵妃手段凌厉,也明白在你死我活的权位斗争面前,没有人能永远做一个善人。纵使自以为能保有一颗素心,也终究会被残酷的现实一点点浸染变色。

    她如此,郑贵妃如此,将来的谢玄稷亦是如此。

    可她仍旧感到十分难受。

    前世,郑贵妃虽也迎合上意以求自保和固宠,可行事远没有现在这般过激。

    孟琬想,或许是因为那时候谢玄翊已经成了太子,谢玄稷又被贬谪出京,再无争夺储位的可能。她更多的心思也就由讨好皇帝,转向了为国朝的长远谋划。

    她从不觉得郑贵妃是什么好人,可也并不觉得她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

    毕竟前世像晏善渊这样的贤臣是在她手中才得以被重用,而自己的兄长也是因她的秉公直言才保住了一条性命。

    善恶是非的界限在她这里好像没有那么分明。

    她没有办法给自己一个两全的答案,到了不过只能感慨一句??立场不同,所求不一,不必强求。

    就像她今日虽知身份不合时宜,仍旧为她开脱,也是为着前世情分。

    郑氏于她有恩,她对郑氏,终究是有愧的。

    思及此,她不由自嘲地笑了笑。

    要说愧疚,她前世对不起的又岂止只有郑贵妃一个人呢?

    而要说立场,如今她是谢玄稷的王妃,这倒要她在旧主和夫婿间如何选择?

    她一边想着,一边和再度谢玄稷一起被禁闭在了狭窄的轿厢里。

    还像是来时那样,两个人四目相对着,相互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良晌,孟琬觉得自己还是需要解释一下自己为郑贵妃说话的事,于是试探着问道:“殿下,你没生气吧?”

    谢玄稷转头看着窗外,淡淡道:“我知道你是在维护我,这才不得不说一些斡旋的话。若是这样我还生你的气,那我未免也太狼心狗肺了。”

    孟琬认真道:“可我总觉得你就是在生气。”

    谢玄稷没有正面回应她的这句话,反而有些无奈地问:“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不应该这么和父皇对着干?”

    “我没有这么想,”孟琬道,“我只是觉得如果可以有更好的办法和陛下周旋,不必这般硬碰硬。这样你不但从他那里是讨不着好,到最后他也不会听你的。”

    谢玄稷问:“那你刚刚同父皇那样迂回婉转地说了,你觉得父皇会听你的吗?”

    刚刚皇帝确是说了“交由有司核查”那样的话,可孟琬能听得出那是在敷衍她。

    她于是摇了摇头。

    “郑贵妃费了那多心思弄来这条珍珠云肩,自然是想好了应对之策。我若半推半就收了这珍珠,她自然也有的是方法整治我。边境被这珍珠闹得乌烟瘴气,要是在天下人眼里这东西最终是落到了我们手上,这黑锅不就要我们来背了吗?”

    谢玄稷又道:“反正不管我做什么父皇都会厌憎我,不论如何好言相劝他都不会听。那我倒不如把我想说的话说出来。如此,至少能得个心安理得。”

    孟琬垂下眼睑,没再说话。

    谢玄稷看孟琬有些灰心,又多解释了一层:“我绝没有说你不好的意思,你这样的人,是在哪里都能讨得到好的,往后只会有比我更好的前程。”

    孟琬听他一口一句“你这样的人”,“你有比我更好的前程”,本该是为这之中的泾渭分明感到欣喜的。

    事实上她也确实在笑,只是笑的时间太久,脸颊都有些僵了。

    前世,他亦对她说过:“我们不是同路人,也不该有什么牵扯。”

    这是他一早就看明白了的事情,可最后还是同她纠缠了那么多年。

    谁不说是天意弄人。

    那而今她便向老天求一个世殊事异,物转星移。

    没过多久,马车驶回了相王府门前。

    冯九等在门口,还以为马车后面会跟着大箱小箱的赏赐,准备搭把手呢。结果眼瞧着一行人怎么去的,似乎就怎么空着手回来了。

    他心里正纳罕,一掀开轿帘看到谢玄稷额头上被凿破了的那道伤口,更是身躯一震,“我的好殿下诶,您怎么摔成这副模样了?”

    谢玄稷不尴不尬道:“不妨事的,上点药过不了几天就看不出来了。”

    跨进府门,冯九跟着谢玄稷朝书房方向走,看着孟琬引着竹苓和碧云往卧房方向走,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临分开时,又听到谢玄稷同孟琬道了声谢,语气十分客气,冯九在一旁一愣一愣的。

    他晃荡着手里的金疮药,懵懵怔怔地问:“要不我把这个交给王妃?”

    谢玄稷道:“?嗦,你当这工钱是白给你的?”

    “是是是,还是小人来,就不劳烦王妃了。”

    两人的声音渐渐远了。

    孟琬回了卧房,让竹苓和碧云先退下。

    竹苓迟疑了片刻,她从昨晚到现在一直没有机会和孟琬单独说话,还有些事情想要问。

    但孟琬还是朝她摆了摆手,倦怠道:“你退下吧。”

    明明彻夜未眠,此刻应该睡意昏昏,一沾枕头就睡着的。可她望着周遭朱红的装饰挂件,虽觉得浑身疲倦,可要真让她睡,她也睡不着。

    床幔是太过浓烈的颜色,被凉风卷起,晃得她难受,像血一样。

    血??

    她心里更乱了。

    福宁宫内的情景不住在她脑海里重现,最后停在那带了血的自暖杯上。

    说起来,她还一直没有过问谢玄稷的伤势。

    可是她是才下过决心不要与他有再多牵扯的。

    孟琬对着窗户坐了一会儿,心里终究还是觉得不安。

    反正他都已经和自己划清界限了,相识一场而已,去探望一下总不会让人误会吧。

    她起身去到书房,守门的奴仆见是王妃来了,连忙毕恭毕敬地替她开了门。

    冯九正蘸了药拿指尖不分轻重地往谢玄稷额头上戳,被一脸嫌弃地瞪了一眼,讪讪收回了手。

    见孟琬突然出现在这里,谢玄稷不免讶异,“你怎么来了?”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帮你上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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