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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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及闪开眼神,低头一瞥。

    那是她第一次瞧见南潇雪的微信。

    头像是一个簪花小楷的「南」字,小小一枚方块,让人觉得后面应该跟着「南风知我意」这样美好的诗句。

    安常犹豫了下,没接:“她都回邶城了,万一她在忙呢?”

    “没事儿你打吧,要是她在忙的话自然不会接。”

    牟导又把手机往她面前递了递:“拿着啊。”

    ******

    邶城,烧烤店。

    南潇雪坐了会儿,一个人踱到店外。

    年轻人终究是年轻人,一开始眼神全往南潇雪身上偷瞟,这会儿喝嗨了,反而没人注意她出来了。

    只有商淇等了会儿,跟出来找她。

    见南潇雪一个人站在店外,抚着自己的一截小臂。

    这烧烤店太偏了,就她们一桌客人,倒免去了戴口罩的麻烦。

    穿墨色旗袍的背影对月而立,飘逸得像要羽化登仙。

    商淇走过去问:“手怎么了?”

    最怕南潇雪练功时受伤。

    这千疮百孔的身体,再重伤一次,只怕是废了。

    还好,南潇雪只是挑了一下眉道:“你不觉得,邶城的天气干得吓人么?”

    一个多月前刚到宁乡的时候,觉得怎么会有这么潮湿的地方,穿一袭碧色旗袍,简直像石墙角发霉的苔藓。

    也不知什么时候就习惯了那氤氲的雨气,像缭绕的雾一样随时包裹着人。

    回了邶城,反而觉得干燥得不适应,好像全身的水分都顺着每一个毛孔,蒸腾着不停往外冒。

    也不知连同带走了身体里的什么。

    “皮肤都干了。”

    商淇问:“你这是想宁乡了

    ,还是想她了?”

    南潇雪瞥了她一眼。

    商淇又问:“今晚为什么来这饭局?”

    “看看那些小姑娘们。”

    “有人长得像她?”

    南潇雪摇头:“不是那么回事。”

    她回眸又往塑料篷里望了望:“你看她们,什么是她们有而我没有的?”

    商淇想不出。

    看起来南潇雪拥有一切:才华,美貌,金钱,地位,家世。

    “是生活。”南潇雪告诉她:“所有年轻人都有而我没有的,是真实的生活,我是来让自己看清楚这一点。”

    商淇默默无言。

    南潇雪的确把一切都献祭给了舞台。或许其他人只看到她的光鲜,商淇却最清楚不过,南潇雪的每一分钟都被排练室的汗水浸透。

    其他年轻人的生活有朋友、恋人、聚餐、旅游,而南潇雪的生活拧一把练功服,所有时间门随着汗水滴落下来,里面清泠泠、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商淇知道南潇雪身上有多少伤,有时她都觉得这女人是个变态,为什么好像无论何种伤病都压不垮似的。

    忽然,南潇雪的手机响了。

    她拿起来看了眼,是牟导打来的微信语音通话。

    商淇:“你先接吧,应该是商量镜头的事。”

    南潇雪接起来:“喂。”

    那边静默一瞬,仿若能听到半凝结的空气在稠厚流淌。

    南潇雪电光火石之间门明白了打来的是谁。

    她不再讲话,也放任对方的沉默。

    过了大约十秒,安常的声音传来:“喂。”

    安常是那种把自己包裹得很好的人,清冷的声音和神情是她一贯表象,若非这十秒的停顿,几乎连南潇雪都抓不出一丝破绽。

    商淇想回避,却被南潇雪用眼神制止,又用嘴形说:“留下。”

    商淇只好站在原地,听安常继续说:“南老师,我和牟导找你商量一下镜头的事。”

    她客客气气叫“南老师”,好像把一切私人的情绪摘除得干干净净。

    南潇雪声音放得很轻:“你说。”

    接下来所有对谈都是公事公办。

    直到安常说:“嗯,就是这些,没其他问题了。”

    南潇雪嘴唇微翕了下。

    商淇不知她想要说的是一句什么。

    当着自己的面,也许并说不出一句“我想你了”,但可以是一句故作平常的“你今天过得好吗?”

    但南潇雪什么都没说,停了会儿,换作语气平淡的一个字:“嗯。”

    安常:“那,挂了。”

    “嗯。”

    通话断了。

    南潇雪盯着手机屏幕,看着通话界面变作对话框内的时长记录。

    商淇低声:“有时我都觉得,你对自己真够狠的。”

    “那我对她呢?”

    商淇一愣。

    “

    商淇,我没办法开口问她今天过得好不好,我怕她过得好,我会很失落。我更怕她过得不好,我却没什么办法。”

    “我的人生走到这里,早就没有办法再回头了。”

    「南潇雪」的人生属于舞台、属于剧场、属于观众,就是不属于她自己。

    “我只能什么都不问,坚决的告诉自己,她也不想跟我一起来邶城,她从头到尾都比我更清醒,她是属于宁乡的,留在那里她会过得很好。”

    “那如果她再联系你呢?”

    南潇雪摇摇头:“你听她刚才的语气,她不会的。”

    吃完烧烤,南潇雪洗澡前,对着镜子又看了眼自己的背。

    下午跳舞时出了太多汗,此时那些精妙的笔触,已微微有些蹭花了。

    有些事物就是这样,无论你如何想要挽留,却也并不留得住。

    她不再犹豫,泡进浴缸,那深浅不一的碧色就在她肩头越来越淡,越来越淡。

    直到随那一池泡澡水,打了个旋儿,流逝而去。

    ******

    宁乡从南潇雪走的那一天开始,就再也没有下过雨了。

    这天她起床的时候,文秀英在天井里摇着蒲扇:“今年的梅雨季,这就算过去了。”

    她去刷牙时,对着镜子撩开洗得大大的T恤,往自己后腰看了一眼。

    很神奇的,腰际那一圈湿疹,从南潇雪走的那一天开始消退,细密的红疹消失,到现在只剩下淡淡的痕了。

    连带着消失的还有耳后的吻痕,她重新可以扎起马尾了。

    吃早饭的时候文秀英问:“剧组的人今天就都走了?”

    安常咬着一口包子:“嗯。”

    “你要去送送么?”

    “要去的。”

    吃过早饭以后她出门,来到民宿门口,舞者和工作人员们已开始把行李往车上搬了。

    几个略相熟的跟安常拥抱:“以后到邶城来玩啊。”

    安常笑着应“好”。

    她们又说:“在宁乡的时候觉得连杯奶茶都点不到,这会儿要走,又舍不得了,以后有空我们还会再来玩的。”

    安常:“欢迎。”

    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成年人许下的“以后有空”,不管说的时候多真心实意,其后跟的却是永不会实现的内容了。

    生活如流水,推着人往前。许多事也不由得自己意愿,而就在这湍急的行进中,逐渐被人淡忘了。

    「淡忘」。

    这两个字略给了安常一些安慰。

    送走了剧组,安常来到苏家阿婆的染坊。

    浆洗,晾布,苏家阿婆笑问:“今天怎么这么卖力?”

    安常有些不好意思:“我从今天下午开始,就不能过来帮忙了。”

    “好孩子,我这里人手够,你本来就有自己要做的事。”

    博物馆。

    小宛听到一阵响动传来时,心想小贼总不至于如此

    大胆,光天化日来捣乱。

    难不成是猫或黄鼠狼?

    她走过去查看,眼睛一亮:“安常姐?”

    安常正在大扫除,仰起脸来笑笑:“我跟馆长打过招呼了,从今天下午开始回来上班。”

    “真的吗?”小宛激动的跳进来:“你是怎么想通的?”

    安常也说不好。

    也许是缠绵时看到南潇雪的那些伤。

    也许是南潇雪干干脆脆走掉、什么都牵绊不住那种对舞台的向往。

    也许是她在南潇雪蝴蝶骨边所画的那一树碧色花。

    南潇雪那般坚决勇敢。

    她总不能什么都学不到。

    重新执起小狼毫,她发现下笔不再艰难。

    南潇雪伏在卧榻上,露出一片莹雪般的背脊,给了她过分具象的灵感。

    没忍住向卧榻边瞟了眼。

    空荡荡,连焚香缭绕的烟雾都无依托,很快模糊成一片在空中消散。

    安常凝眸,重新聚集精神。

    一旦重新开始跟文物打交道,日子就变得很快。

    跟几千几百年的时光一比,每天的十几小时显得太过微渺。

    好像执起小狼毫埋下头去,再一抬头,两个月就这么过去了。

    盛夏她过得恍惚,那一碗想方设法煮给南潇雪的鸡头米,好像提前预支了她的整个夏季,转眼已是茫茫的秋。

    第一片枯叶落进窄河,漾开一圈波纹续写秋日诗句。

    宁乡迎来了新的客人,不再是什么剧组,而是毛悦。

    安常去车站接她,毛悦一下车便大口呼吸着清新的空气:“宁乡真好啊!连国庆长假都没什么游客。”

    宁谧的代价是经济落后,几十年过去,时光好像凝滞不动。

    安常替毛悦拖着行李箱,闻着毛悦身上风尘仆仆的气息。

    她觉得自己疯了。

    为什么就连闻到不属于宁乡的、大城市的气息,都会想起南潇雪?

    想象中的「淡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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