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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就住到了正月。

    只是在腊月二十九,绥远军主帅沈从言深夜入京,将一个层层包裹的锦盒亲自交到楚明玥手上,只说是义父楚将军生前留下,要他在楚明玥改了心意时再拿出,后又匆匆离京。

    楚明玥打开锦盒,里边是一张先帝遗诏,和一颗假死药丸。

    腊月三十,十五国藩邦使团入洛京奇贺大宛新元日,紫薇殿当夜宴请使团,荣嘉贵妃称病未出现。

    正月初二,在京皇家女眷、当朝命妇入宫请安,因荣嘉贵妃娘娘恶疾未愈,遂免了该礼数。

    怎就突然病了?

    这些贵妇、小姐们凑一起闲聊,惊觉自腊月那次传出和离风波后,就再无人见过荣嘉贵妃露面。

    只听说她出宫主持了老侯爷的周年祭,再往后,就无人知道哪怕一点风声。

    有人瞧见陛下身边的崔大监拉着太医前往定远侯府,可惜侯府大门紧闭,崔大监吃了闭门羹。

    这样的闲话也出现在崔氏的花园里,正月初三,大理寺少卿崔司淮骑着一头小毛驴晃晃悠悠出府踏雪。

    踏着踏着就踏到了定远侯府。

    崔司淮站在正厅,歪头瞅着前边院子里那口小檀木的棺材,“哼哧”一声笑乐了,“院里那口棺材,娘娘是给自个儿准备的?”

    楚明玥在上位坐着,“喀嚓喀嚓”剥着葵子,莹白纤细的指尖微微上翘,说不出的好看。崔司淮深吸一口冷气,移开视线。

    “嗯。”楚明玥翻他一眼,“什么事都逃不过大理寺的鹰目。”

    崔司淮不请自座,长衫拎起又放下,平搭膝上,虽寻常说话不着四六的,但这些自幼带进骨子里的细节处,仍是一门旺族培养的好苗子。

    “外头都说娘娘病了,可微臣今日一瞧,娘娘比着在宫里头,更加容光焕发、光彩照人。”

    楚明玥以帕半掩面乐得笑出声,“当真是新岁新气貌,崔少卿竟恭维起本宫了,本宫这是回光返照。”

    崔司淮端起旁边四角方桌上的茶盏啜一口,白净青稚的脸挂上亦真亦假的笑,“微臣把娘娘哄高兴了,好早点把娘娘送走。”

    楚明玥抬眼瞧着,别说,再过两年,当得上一个玉面书生,介时,媒婆们怕是要把崔氏的门踩塌喽。

    “送本宫走?”楚明玥黛眉轻挑,“走到何处?”

    崔司淮笑容一收,盯紧楚明玥的眼睛,声调压低,“微臣不管娘娘要去何处,只一句,藩邦来使正月十五离京,陛下正月十六就会来接娘娘回宫。”

    说完,他未再做停留,起身告辞。

    楚明玥久久注视着崔司淮离去的背影,半晌,说了句“不愧是被他选中的聪明人”。

    合着是来催她赶紧滚的。

    她当然知道宣珩允这段时间无暇顾及她,藩邦诸国来访,请求通商往来,旱路、水路如何走,两国贸易税收如何定,这就够他这些日子彻夜忙碌。

    何况还有叛反一事要于暗处善后。

    听说,各部主事大臣年尚未过,被连夜召回宫中。

    也是因此,她才会有足够的时间准备这个假死的局,而下葬皇陵的,最终只是一口空棺。

    呵。楚明玥凤眸弯弯,发自肺腑的愉悦。

    上天总归是愿意助她。这些突然来访的使团为她争取到时间。

    宣珩允是大宛的好皇帝,他一如既往选择优先国事,后才是她。

    天下有此君王,甚好。

    正月十六,飞雪漫天。

    一辆马车碾过厚厚积雪,匀速行驶在少见人踪的大街上。马车甚是朴素,却用两匹精悍宝骢拉着。

    “陛下,过了这条街就到侯府了。”崔旺驾着马车,朝身后喊一声,有半数声音被风雪声吞噬。

    宣珩允端坐车内,着一身珠白缎面皇袍,朝事之后,他未换常服便急急出宫。

    他未回应,两指捏着眉心用力揉了揉,减去疲态。

    近日来,关于和外藩通商一事,诸番国轮流入太极殿共商细节举措,而宣珩允这边,却是没日没夜应对一个又一个番国,终于在前日敲定所有通商文涵。

    这期间,宣珩允更是让崔旺调查过重华宫、寿康宫的宫人,知晓了陈太妃往日,竟是仗着早年一点薄恩,对楚明玥时有言语羞辱、冒犯。

    这些,楚明玥从未在他面前提过。

    宣珩允撩开窗幔往外看了看,借着扑面而来的寒风长长呼出一口闷气。

    索性,这些他都知道了。陈太妃和她的侄女,也已被他驱逐上京,事情过去这些时日,她应该也得到足够的冷静,不会再怄气了吧。

    毕竟,他已经尽力弥补。她也心悦他这许多年,往日的情份不难找回。

    马车在定远侯府门前停下。

    宣珩允被崔旺扶着走下马车,他抬眼往侯府门前看过去,眉宇笼上一层诧异。

    老侯爷的周年祭竟持续这么久?

    侯府大门敞着,重重白幡垂下,跟四野茫雪融为一体。

    宣珩允踩着厚厚一层雪踏过门槛,府里静悄悄的,又往里走,行至正厅前,入眼是白如雪的灵堂。

    家仆披麻戴孝在灵台前跪成两列,宣珩允呼吸一滞,接着,心脏疯狂跳动。

    他看见,半夏和丹秋跪在那张长棺前,脸上漠然又麻木。

    他没有在那些人中看到楚明玥,他的心脏骤然被攥紧。

    崔旺小跑过去,再过来时脸色煞白,他“扑通”一声直直跪地,“陛下,是贵妃娘娘……殁了。”

    这怎么可能呢?她是那样张扬明媚的一个人,永远都像小太阳一样热烈,她的生命永远那么旺盛。

    长棺冷冰冰的,宣珩允回过神的时候,手已经放在棺盖上,他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力气,沉重的棺盖飞出。

    躺着的人面容依旧明艳动人,仿佛正在酣睡。他凝望着那张脸很久很久,他维持的清雅谦儒突然崩开,四分五裂碎成粉齑。

    他的肺腑里突然涌起极致浓郁的情绪,滚烫磅礴,冲撞着喉根一阵腥咸。

    没有人知道元启帝在那一刻,都想了什么。

    他没有说一个字,沉冷着脸转身大步离去。

    走过前庭长长的廊道,府门就在眼前,那两匹精悍宝马在风雪里长声嘶鸣。

    跨过门槛,走下台阶,终于到马车前了。那股浓郁又强烈的情绪终于冲破吼底,宣珩允扶着马车,猛地喷出一口血。

    血落在雪地上,白的耀眼,红的灼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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