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微修】(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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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在那儿诵经四十九天。

    陛下待娘娘实在情深。

    九十九位大师诵经四十九天，只为娘娘往生平安顺遂。

    宫里头的人都这样想。

    只有跟了皇帝半辈子的内官程修清楚真相。

    不是。

    程修躬身进入关雎宫，殿内男子正拥一个乌木匣子高坐榻上。他黑发未冠，玄衣沾血，指尖也在滴着鲜血，可他并不理会，一双丹凤眼懒懒散散睁着，眼里没有半分人间，只是专注地、慢条斯理地从匣中取出白灰色粉末放入玉盏，就着自己的血一块儿入口，待到饮过，他才恢复些微神色。同程修说话，嗓音低沉随意，

    “光华殿的和尚没什么用，可以送走了。”

    光华殿九十二位大师，九十二条性命一言之间轻轻了结。

    程修忍着心尖颤抖应允，无声走出此地。

    他只是个太监，没有左右皇帝的资格与能力。

    其实又何止是他，天底下没有一个人有这样的能力。

    无人能够制衡陛下。

    所以皇帝才能肆无忌惮欺骗、玩弄世间所有人。

    所以他才可强求世间最好的女子。

    是了。

    世人都说皇后与陛下是天赐良缘。

    假的。

    什么天赐良缘，不过是抢来的姻缘。抢的还是自己嫡出兄长的姻缘。

    说皇后待陛下情深似海，不顾病体也要为陛下产子。

    也是假的。

    她只是恨极了皇帝。

    她死不能逃不脱，无可奈何才会想到这样的方法。明知身体不好，生子不为求生。那一株能够抵消皇帝所用避子药物的花草，她精心培育许多年。

    如今说什么镇压不住引来幽魂作乱，诵经只为祈福。

    都是假的。

    没有幽魂，只有恶鬼。

    所有人因仁慈宽厚的陛下而死。

    自从皇后崩逝，皇帝便不再仁慈。光华殿的和尚入宫祈福诵经，不为来生，只为此生。

    他献祭天下。

    要皇后入梦，更贪求皇后复生。

    所有人都为他的爱情赴死。

    往年不信鬼神，如今却将此作为唯一的光明，不惜一切代价，无论何种方式。

    他只要皇后回来。

    这样强横狠戾的模样，比他登基之时有过之而无不及。当年他是关外浴血归来的复仇阎罗，因皇后这株佛前红莲得以收敛。红莲终是昙花一现，失去之后更为疯狂。

    他要皇后复生，便放弃一切，亦如同当年他要兄长羞愧，便能在大婚当日抢掠还身为他五嫂的皇后入宫；他要夫妻恩爱，便能令当年所有知情者永远张不开嘴……

    程修无法猜测被陛下这样偏执蛮横地喜欢究竟是福是祸。

    他只知道皇后是个好人。

    元稷皇后崔氏，高门贵女，秉性纯柔。

    皇帝无心社稷只仰慕她。

    她活着，皇帝便是明君，天下就会安宁。

    她死去，皇帝便撕裂温柔表象，将天下作玩物，放任生灵涂炭。

    崔皇后明白，所以她忍耐。

    她死，只是因为她实在没有办法面对事件。

    有谁能够日日夜夜面对亡夫的头颅同仇人耳鬓厮磨？

    又有谁能够生活在父母亲族好友将会变成陶俑的恐惧下与人恩恩爱爱一生？

    她救不了自己，无力承担天下。

    所以她选择死。

    也许是懦弱。

    可这怪不了她。

    弱质芊芊，她脱离不了陛下的掌控，忍了这么些年已经很不错，没理由要她一定坚守一生。

    她是人，又不是神佛。

    夜色空寂，冷月当空，万物静籁时，程修孤身一人悄悄穿柳而行。

    他在枯萎的花丛里停下，喵喵唤了两声，小猫从花丛里钻出，他将小鱼干递给这只可怜的猫。

    小猫有双漂亮的蓝眼睛，浑身绒毛似白雪纯洁。

    它是皇后少年时在水里救来的，也是皇后这些年最心爱之物。

    皇后心慈，尤其喜爱这些小玩意，不过无论动物或是人，她总心怀怜悯。有她在，许许多多性命都不会消失。

    可惜她已经逝世。

    她离开了，前些日子还被她拥在怀里的小猫便只能潜藏。毕竟陛下此时已是六亲不认的人，他连自己的亲儿子都痛恨，怎么会喜欢一只小猫。

    程修揉了揉小猫软乎乎的绒毛，心下叹息，仰头对月时，不由得祈祷。

    倘若世有神佛，千万降福于此。

    不要再遇见，不要再被困，不要再这样过一生。

    即便已是骨血交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