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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昭如想起适才青枝在她耳畔说过的话。七日。
能令她与谢辰行好好说一说卢真的事,太子也能在佛寺中好好养病。多么好的机会,何乐而不为。
她当即道,“听闻长灵灯燃尽七日最佳,殿下何不留在寺中七日。”
太子:“父皇有令……”
崔昭如:“那本就是莫须有的惩处。重光殿是思过,佛门也是思过,等会儿我就去同母亲说,母亲再告诉皇舅,正好了。”
见太子还要说,她当机立断做了决定,让素芽去同长公主说此事,不给太子任何拒绝的机会。日光落在太子朱红的发钗上,崔昭如又开始挣扎,终究是素芽的话让她下定决心。
说就说吧……
太子这样的人,应该不会在意。
崔昭如试图寻一个原由将那不大好说的话说出口
但她才说了个称谓,便见素来平和温润的太子皱起眉头。
崔昭如心下不解,身后传来一道惊喜的声音。
“了不得!了不得,恩公您居然竟是太子殿下!”
灰衣的男人放下扁担,粗糙朴实的脸上惊诧与尊敬不作假。
崔昭如之前见过这样的眼神,是北州枯坐在地的少女看向将军的眼神,他们说是将军从北蛮人手里救回的少女。
可太子有什么值得农人用这样的目光看呢?
他只是一个孱弱的、需要被照顾的、有着清冷如松气节的少年。
至少在今日以前,崔昭如心底是这样想的。
她愿意照顾太子,更多是因为她怜悯弱者。
当农人对着太子说感谢,说太子是如何在洪涝灾害中救下他们,如何帮助他们寻找失踪的女孩,又如何替失去田地的他们寻找安身之处,在上都如何帮扶他们。
崔昭如听得叹为观止。
那位将军是少女的救命恩人。
太子也是眼前农人的救命恩人。
她明白为什么太子身为太子却没有购置两根玉钗的余钱。他兴许没有穷困至此,但将所有钱财都给了他所眷顾的人。
崔昭如更不好意思开口要玉钗。
农人在太子的劝慰声中离开,离开之前还步步回首,说要太子去他们村庄坐一坐,要如何感谢他。
名门贵族怎么会要市井农人的感谢,他们恨不得漂亮的绣鞋不要沾上半点世俗的黄泥。在他们眼里没有天下,更不会有天下百姓。
回想在北州经历的、看见过的一切。
崔昭如心下讥诮。
她以为上都所有人都是如此,包括她的母亲。
可太子不是。
她只是想,太子却是做。
“令郡主见笑,还望郡主莫要将此事传与旁人……”
太子清冽温柔的嗓音里似乎有些微尴尬。
崔昭如将目光投向他,玄色衣袍的少年仍旧清弱,却又不仅仅清弱。
他自袖中拿出一根玉钗,也是朱红的颜色,递到崔昭如面前,“此物郡主拿回去吧,以免五哥多想。”
崔昭如这时才发现他发髻上的玉钗只是一根普通的玉钗,玉髓清浅浑浊,是十分普通、廉价、不该出现在一朝太子身上的玉钗。
就与他之前碎了的那一根一样。
“殿下是将所有银两都赠与村庄了吗?”
她问。
太子似是没有想到她会问,神色怔了怔,仿佛在善意谎言与实话中纠结,最终仍是不大想回答的模样,道,“郡主……”
“算了。”
崔昭如并没有强人所难的喜好。
这是一个不需要问也能得到答复的问题。
她目光放在那根玉钗上。
玉钗是她在北州寻的好玉,素来难求,价值不菲。这样的东西落在皇家并不算什么,可同刚才的农人、与太子发髻上的玉钗相比,就显得昂贵而又不堪。
她见过北州的苦。
如今也算是见了上都繁华中的贫困艰难。
算不上经历,也不能像在北州时那样感同身受,却也不能拿回那根玉钗。
她摇头道,“玉钗送给了殿下,就由殿下处置。倘若殿下不需要,便送给旁人。”
言罢,长公主在殿内唤她,崔昭如匆匆与太子道别。
她心里有些不大舒畅,为她那细微不堪的揣测而内疚。
人家将所有东西赠予天下,她却还在想着对方为什么没有钱,要如何才能将玉钗拿回来。
实在是有些太过分了。
……
殿外。
温润如玉的太子殿下将玉钗递给农人。
他未曾错过不远处桃树下淮王震惊愤怒的目光。
他面对农人时笑容温和宽厚,仿佛什么都不知道,没有目光,也没有算计,只是一个一心为人的太子。
眼见淮王追上一瘸一拐的农人,太子才慢悠悠收回笑容。
许多时候,人不知道实情,就会做出一些错误的事,尤其是像谢辰行这般心无城府、易燃易怒的少年。他只相信他看见的,他只想要拿回玉钗,其他前情后果,他都不会去想。
薄唇失去笑意,与青山的雪没有区别,不见他浓墨般眼眸里暗藏的雀跃与阴暗,玉身长立,只令人觉得他清冷而孤寂。
无人之处,他听身边人开口。
“贵妃似有顾忌,不打算在白马寺下手。”
太子垂眸,凉凉道,“谁动的手都是一样,最后总会是贵妃的错。”
母亲儿子,一起遭人厌恶吧。
他将真正的珍宝握在掌心,感受爱人为旁人雕刻的纹理,又似乎能感受到玉钗上犹存的体温,是少女温切的关怀。
钗并不是给他的。
可关怀是。
可怜的棋子总是心存希冀,以为还有回头路。
可哪有什么回头路,机关算尽之下从不会能回头。
过不了多久,钗会是他的,情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