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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牛的哀哀叫声里多了痛楚,崔嘉柔往小牛肿大的腹部投去一眼,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两息后终于一咬唇,垂首粗声粗气道:“该是账腹之症,牛羊常见病,能治,好治。”

    方脸兄晚到了一息,未曾瞧见自家将军破天荒里被人调戏的一幕,却见薛琅脸色莫名其妙阴沉了好几度,只当是怪责他办事不力,忙上前同薛琅低声道:“大都护,这小子听着似有些能耐,不若让他先试试。”

    近来安西都护府重启,实行屯田制,都护府一直在陆续购置牛马羊,届时要分发给兵士。

    只从中原跟来的牧监中有几人水土不服,已是上吐下泻好多日,难见痊愈。再去信让长安派人,时间却耽搁不起。都护府有意从当地补充人手,又担心突厥细作借机混入,便想了个法子,借着正好有牛羊患病,命人前来此集市上守株待兔。

    实行屯兵制,牲口是大事,大都护薛琅专程指派自己的近卫负责此事。

    这方脸的近卫,名叫王怀安,在此混了四五日,连外头跳胡旋的舞姬哪位兄长脚底板长了鸡眼都摸得清清楚楚,却还未遇上满意的兽医。

    偏巧今日薛琅也一大早前来,应是不满他的进度,要亲自监督了。

    他心下忐忑着,候在一旁等薛琅的指示。

    薛琅垂着眼皮,足足好几息后,方沉着脸重新坐回矮榻上。

    王怀安吁了口气,向嘉柔抬手:“请!”

    嘉柔将小驴牵至一旁的胡杨树下,放轻了脚步站去牛边,抬手在小牛额间抚了抚,低声道:“莫怕,很快就能医好你。”

    顿了顿,又想到此牛也极可能是从混居在龟兹的西域人手中买来,并未那方脸汉子自小养大,便又煞有其事用吐火罗语和粟特语各自译了一遍。

    “△○☆□amp○☆□……”(莫怕,很快就能医好你)

    “¥)¥!……”

    不知小牛听懂了她的哪一种语言,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掌心,果然少了几分焦躁。

    她放轻了动作,蹲下去轻触隆起的牛腹,只觉本该柔软之处已硬似放久的炊饼,要用力才能按下去。

    正如她所料,确然是账腹之症,乃牛马草料不精、在腹腔发酵充气所致。

    这本是小病,寻常牛马患得,减少草料饿上两日,自能痊愈。似这小牛如此严重者,实为少见。可见那饲牛之人,真是太门外汉了。

    受外祖和舅舅们的影响,她最是见不得牲畜受病痛折磨,当下也不再耽搁,用上阴力在小牛腹间揉压起来。

    过了一刻钟,小牛的腹部越来越柔软,周遭也渐渐多了一股草料腐败之气来。

    未几,王怀安到了她身畔,她只当他是要关心牛,他却问:“树下那瘦驴你可愿转手?”

    她双眸一眯:“要转什么?

    “我家阿郎最好吃驴肉,”他补充,“我重金向你买。”

    嘉柔当即黑脸。

    不过是因误会行了“赞美”之事,便是要寻仇也该冲着她来,打驴的主意算什么英雄好汉。

    “不卖,它才不到一岁!”

    他当她是指驴子太小没多少肉,又道:“小郎君许是不常吃驴肉,瘦驴肥豕你可知?似这般精瘦的驴,四肢却如此壮硕,我真真未见过。”

    当然没见过!世人行远路多选择马、骡和骆驼,她逃家时走得慌忙,唯恐打草惊蛇,外家偌大的马场一匹马都不敢动,随手牵的便是小驴。小驴那时只有六个月大,跟随她一路翻雪山、走荒漠,它健壮的四肢和消瘦的身体,可不就是一路吃苦锻炼出来的。

    这是她的心头肉,可恨怎会有人想要吃了它!

    崔嘉柔咬着后槽牙,眯着眼向薛琅望去。

    此时正有另一人匆匆前来,交给薛琅一封信,神态十分恭敬,仿佛担心一个不甚,他眼中的猛兽就要扑出来大吃活人。

    她捏了捏拳头,向薛琅的方向努努下巴,“他就是你家阿郎?爱吃驴就是他?”

    “正是。”王怀安继续游说她,“小郎君卖了驴,得些银钱,也好买几身体面的衣裳穿。”

    嘉柔几番思考,面上终于挂上明朗的笑容,“说得是呢,待我治好小牛便来同你谈价。小牛现下已开始排气,你可前去提醒你家阿郎注意听……”

    王怀安见小牛在嘉柔的揉压下,口鼻显见地多了血色,便高高兴兴回到薛琅身畔,见他正在看手中新收到的信,少见的蹙着眉头,只怕是遇上了什么棘手事,便不多言,只站在一旁等待。

    薛琅依然盯着手中信,只抬了抬眉,示意他说。

    他低声道:“大都护,这小郎君看着是有两手,瞧着也机灵,若底子白,倒是能招揽进都护府给牧监打下手。”

    薛琅这时才轻抬眼皮,往不远处瞥去一眼,淡声道:“再议”,又垂首继续去看信。

    这是长安一位兵部同僚来的信,走的兵部专道,说的是已逝的前任大都护崔将军之长女崔嘉柔,于两个月前负气离家,到现下踪迹全无。当年崔将军曾在西域多次击败突厥来犯,突厥人对其恨之入骨,虽死尤嫌。崔家人唯恐崔嘉柔失踪一事有突厥人参与其中,已暗中委托人多方寻找。

    适逢婚龄的女子失踪,不是小事,便是在外安然无恙,却也有妨清誉。事情早在两月之前发生,现下才收到信,可见崔家人已是寻了许久皆无所获,不得已才委托了外人。

    只这同僚十分谨慎,唯恐此信旁落反倒提醒了突厥人,故而并未附上画像,只在信中大略描述了其长相,言明眸皓齿、亭亭玉立云云。

    他略过前头几句,要往后继续看,忽然听见近处出来一阵低沉的气流声,周遭已是膻臭刺鼻。

    抬眼望去,不知何时那一身破衣烂衫的小子已牵着牛到了几步之外,牛尾冲着二人,气流声便像是从牛尾发出。

    王怀安便帮着解释:“这是牛开始排气了……”

    “有个法子最是看得清楚,决不诓骗你等。”嘉柔大声道,从怀中掏出个火折子,拔下盖子,将火折子放在牛尾近处,吹燃之前又向二人招手:“再近前些……”

    王怀安便依言又往前探了探颈子。

    薛琅从她这一番动作下忽然看出了些鬼鬼祟祟,将信塞进袖中,疑心道:“似有些……”

    “不对劲”三字尚未出口,但听“轰”地一声闷响,一股火浪瞬间从牛尾喷出,直向二人面门而来。

    “小心!”王怀安一声大喊,慌忙要去保护薛琅,却被薛琅揪着就地一滚,堪堪擦过那喷薄而来的火舌。

    待二人起身,牛排气带来的火势已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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