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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琅面上显出一道疑色:“却是何人?”白银亲王弯处和蔼的一笑,“实在巧得很,正是这位潘安,潘夫子。”
“噗”地一声,嘉柔发出一串惊天动地的长咳。
所有人不负众望的,全将目光落在了她身上。其中那张夫子离她最近,看得尤其认真。
她如芒在背,只想扯出裹胸布将整个脑袋蒙进去。
薛琅平平的声音传来:“倒未看出,潘贤弟竟有大才。”
那话中大有讽刺,仿佛她就应该是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田舍汗,不该有些学问。
周围皆静,仿佛所有人都在等她回应。
她止了咳嗽,勾着头道:“老子曾言,‘有德而不显,有为而不争’,可见老子他老人家说得极有道理。”
薛琅面上浮起一点不达心底的浅笑,“可惜,为了三郎的前途,薛某还是要争上一争。”
他转向白银亲王:“三郎还年轻,若有名师教导,未来不可估量。所谓真金不怕火炼,亲王不若让位潘夫子与三位圣贤比试一场……潘贤弟认为呢?”
嘉柔束在袖中的手倏地握紧。
可恶,想让她当众出丑!
“怎地,潘贤弟可是不敢?”
“我,我怎么不敢……”她一边嘴硬,一边急切想着,等不及白三郎出来唱戏了,还是先装晕躲过一劫。脸面什么的都是小事,不被送回长安才是大事啊!
她当机立断扶住了额头,身子一个趔趄,瞅准了亲王身侧一块铺得极厚的虎皮毯就要往下倒,地台外忽然传来一声奏报:“主人,三郎求见。”
仆从的话音刚落,白三郎已噼里啪啦从远处跑了过来,顾不上除靴便几步窜进地台,饱含深情地喊了一声“父亲大人!”一头扑进了白银亲王的怀中。
少年虽才十六岁,却壮实得像草原上天生天长的野牛,那般纵情一扑,径直将他阿耶扑了个仰倒,父子二人双双压垮薄纱,咕噜噜滚下了地台。
变故只在一瞬间。
在座众人下意识齐齐起身,惊愕地看着眼前景象,只不知这是白银亲王父子在共享天伦,还是白三郎狗胆包天要弑父。
扶,还是不扶呢?
只有嘉柔心中暗暗叫苦。
她的傻徒弟倒是按照她的交代,及时赶来救她了。可这个技巧也拿捏的太不到位了,有他的相助,她这日子是越过越有判头了!
已有仆从与豪奴前去搀扶亲王,亲王虽未老迈,可这般一摔一时半刻站不起身,坐在地上恍神。
白三郎抱着他爹的粗腰,大戏正式开唱“‘
梁上有双燕,翩翩雄与雌。
衔泥两椽间,一巢生四儿。
四儿日夜长,索食声孜孜。
青虫不易捕,黄口无饱期……’”
周围人:“?”
他磕磕巴巴背完诗的上半段,继续动情道:“父亲大人,夫子今日给儿教此诗,儿方知这并非是在说春燕,而是在说人,说的是世间最可敬之人,便是父亲同母亲大人啊!回想起幼时,儿口中生疮,父亲大人急得三天三夜吃不下饭,待儿病好后,父亲大人也足足瘦了两大圈;儿又想起那年,儿被蜂子蛰肿了后臀,是父亲大人亲自吸出了蜂毒,自己的嘴却肿了好几日……”
在他的深深切切中,白银亲王终于意识到自家三郎在做什么,怔怔间抬首问:“潘夫子,这,这是你教他的?”
嘉柔正好借机从地台上下去,将后背留给那张夫子,半蹲在亲王身畔,道:“确然是晚辈所教。”
“只用了一上午?”
“确切来说,只有一个时辰。可见三郎天资聪慧,只要因材施教,必然出人头地。”
亲王又问:“这诗中说的什么,也是你告诉他的?”
“这个倒不是,晚辈只说这是一首讲春燕如何照顾雏崽的诗。由燕子联想到人,这却是三郎自己由感而发……”
她提袖在眼角拭了一拭,声音里混了些哽咽,“可见亲王平日疼惜三郎,点点滴滴他全然记在心间,才能自发悟出如此之多。晚辈自幼丧父,从不知有父亲倚仗是这般滋味,晚辈好生羡慕……”
她轻咳两声,一旁的三郎又是呜哩哇啦一阵哭嚎,口中断断续续唤着:“父亲,儿的好父亲……”
白三郎是亲王的老来子,自小恃宠而骄,行事最是由着心性来,只有亲王跟在他后头收拾残局的,何时有过抱得紧紧、哭着喊着叫耶之行。
五十岁的老亲王又激动又感动,百感交集皆化成一阵鼻酸,搂着白三郎便老泪滂沱:“三郎,耶耶的好儿子……”
“父亲,儿的好父亲……”
“三郎,耶耶的好儿子……”
一片父慈子孝里,白银亲王终于吸着鼻子抬首,“薛都护,你关心三郎的好意本王心领了。可便是孔孟二圣前来,这换夫子一事,本王也无论如何不能应承你了。”
嘉柔唇角一勾,略带得意向薛琅挑一挑眉头。
薛琅仿若未见,长长吁了口气,慨叹道:“亲王与三郎真真父子情深……不瞒亲王,我也曾自幼失怙,不曾体会过父子温情。见亲王与三郎如此,好生羡慕。”
亲王处在一片暖意融融的温情中,此时由己度人,心中陡然对他起了几许怜惜,“今日本王辜负了将军好心,实是憾然。你可有何种心愿?告诉本王,只要在本王权力范围之内,定让你如愿。”
薛琅闻言,似是为难地想了许久,方道:“将士们屯田盖屋适合的用地,尚还不够。若能跨过长安桥以西,同曾经崔将军用地差不离,则更好了。”
“本王应承你。”亲王慷慨道。
薛琅抱拳谢过,终于偏首,向嘉柔不动声色挑了挑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