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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蒙在鼓里,可未过几日,包括雀离大寺在内的多个寺庙里忽然多了一群才剃了头的大盛和尚,龟兹话都说得颠三倒四不明所以,此时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用真郎中冒充假僧人,这位青年将军行事如此放纵不拘,他倒一时不知是否龟兹之幸。

    只薛琅明明已心有主张,却还将连同他在内的各个王玩得团团转。

    他们镇日担心真是佛祖发怒,会降下灾祸,争着抢着向各大寺许了多少香油钱,试图平息佛祖怒火。可谁知他们往哪个庙中许下的香油钱多,这些假和尚便专程往哪个庙去挂单坐堂。

    想到未来至少一年里,乡民们但凡空着手去看病抓药,汤药费实际上都是出自这些王的腰包,白银亲王多少有些肉疼。

    他转首往长安桥另一端望去,那里曾有一块广袤之地,虽不适合放牧,可多少也能长几根草,收割后晒干冬日里喂牲口,至少活三百头羊,却也被那薛琅算计了去。

    如今那里盖满了房舍,不适合盖房的也被用做耕田鱼塘,而他却一点好处都未落着。

    若想将这块地再拿回来,怕就得同安西都护府兵戎相见了。

    而龟兹早已向大盛称臣,此后百年都要受大盛庇护。这位西南王若长寿,只怕要镇守龟兹六七十年,此后源源不断的金银都要被算计去……

    想到此处,他不禁打了个冷战,下意识就捂紧了腰间荷包。

    他内心苦涩一片,面上强撑着做出一副欣慰之色:“老阿吉能得被僧医第一个医治,实乃大造化,是大都护之功。咦,要给乡民过夜准备的帐子怎地还未搭起?此事实在重大,本王要亲自去盯着,大都护请便~~”

    抬手一揖,转身便走。

    薛琅看着白银亲王匆匆离去的脚步,眼底一丝笑意转瞬而逝。

    现下戏台子已是搭了起来,剩下的,便是等汤药熬好,在诵经声中当着乡民的面喂老阿吉服下。

    老阿吉乃僧医的第一庄医案,所用药材皆上等,短则一两日,多则三五日,便能明显起效。

    等这些一路跟来的乡民们亲眼做了见证,将有力消息带到西州草原各个角落,事情就成功了至少六成。

    余下的,便是各寺庙加紧培育医僧了。

    龟兹,龟兹。

    落日下的旷野静谧而生动。

    远处黑压压的密林里可能藏着突厥细作,也可能栖息着岩羊、狐狸与乌鸫鸟。它们与山川、河流、绵延无际的翠绿一起,让这人世间生机勃勃。

    清苦的汤药味开始在帐外萦绕,驱寒的火堆已架起,数十僧人不息的诵经声随着夜风遍布草原,副将们皆在看见或看不见的地方,忙碌与此相关之事。

    现下他倒是又成了最清闲的人。

    他在人墙外梭巡一圈,此时忽然想起,今日光景,有个最爱凑热闹的人是最该出现的。

    周遭众人或木然或嬉笑,而那张平日最鲜活的面孔,怎地寻不见?

    -

    白家庄子的偏院里,仆从悄无声息地进进出出,只在将热水注入浴桶时,发出哗啦啦的水声。

    待调好水温,将胰子、巾帕等物放置好,一个婢女到了卧房外,隔着一方垂落的帘子低声道:“郎君,洗浴的水已备好。”

    隔了两息,里头方传出一声有气无力的回应:“好~~”

    这偏院的规矩,所有仆从无论男女,非请不可入,更不可贸贸然进入卧房。

    婢女不能进去,听见里头的声音,到底有些难担忧:“郎君可是病了?不若奴前去唤了郎中前来。”

    嘉柔埋身于被褥中,鬓角微微有些濡湿,唇色比脸色红润不了多少。

    远处的僧人念经声传到此处,嗡嗡一片,像是无数的蜂子在闹腾。

    “外头是什么热闹?”她问。

    “雀离大寺的僧医前来给老阿吉诊病,据闻高僧们也出动,在阿吉家的帐子前布下了结界,正高念佛经,同老阿吉身上的邪祟斗法呢!”

    什么?竟是这般热闹?

    衾被下的嘉柔下意识就要爬起身,只将将一动弹,腹间便痛的厉害,只得又躺下去。

    她问那婢子:“古兰阿嫲的病能医吗?不是说医僧要三五年才能成,怎地这般快?老阿吉可愿受医?”

    主人隐似患病,这偏院中的仆从哪里敢跑出去大喇喇看热闹,婢子也只是听旁人提了一嘴,此时猜测道:“薛都护亲自带着数十僧人前来,该是能斗过那邪祟,救下老阿吉。”

    嘉柔便为她不能亲见而叹了一口气,郁郁了一阵,方道:“我无碍,你出去吧,两刻钟后进来倒水……”

    婢子退出去,依言将门轻掩,心中到底担忧,抬手招来一个仆从,如此交代了一番。仆从立刻转身,急匆匆去了。

    嘉柔又躺了一阵,咬牙起身到了耳房。

    她解去中衣,又解去身上缠着的裹胸布,待进了浴桶,整个身子都浸泡进水中,感受到源源不断的热气,这才终于有所松懈。

    待缓过来一口仙气,便有些愤愤。

    让一个女纨绔葵水不调,老天是怎么想的?!

    更何况让她如何就医?

    -老先生烦请瞧一瞧,在下这毛病可影响吃喝玩乐?

    -女子这几日往往适合静养,莫多喝多玩……等等,咦,你明明是位郎君,可怎地有着女郎的脉象?咦,你这细皮嫩肉的模样,怎地越看越像位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女郎?

    后面的发展大概也不难猜。

    左右是她诚信尽失,不但不是潘安,连男子也不是。丢了当夫子的好差事不说,还要被押回长安。

    她在热水中闭着眼泡了一阵,正要解了头上发髻,忽然听得外头一阵脚步声。

    她尚未想明白哪个仆从这般脚重,便听得一道似陌生又极为熟悉的声音传了进来:“潘夫子如何了?”

    她忙摇了摇脑袋。

    她这是已经睡着了?

    怎地就做起了梦来?

    死对头薛琅的声音出现在她梦中,这看起来是噩梦的走向啊。

    正迷瞪着,外头传来侍女担忧的声音:“郎君不吃不喝睡了半日,实在令奴担忧。”

    语调中又多了些惴惴不安:“婢子本是向三郎送信,怎地大都护竟来了……”

    还是那个冷清而浑厚的声音:“无妨。潘夫子如今人在何处?”

    她身子一颤,原本还昏沉的脑袋登时清醒了两分。

    这不是梦!

    这听起来,外头的人是要进来?

    她下意识就要跳出澡盆,待往外一冒头,心中大呼糟糕。

    她方才除下的中衣和裹胸布全随手丢在了地上,已被浴桶中泼洒出来的水浸泡得湿淋淋。而干净的中衣此时还放在她的卧房里,出来时忘得一干二净。

    浴桶中的水清透明亮,没有一丝遮掩。

    她原本胸前还只是普普通通,自到达龟兹后日日乳酪、马奶、奶皮子、酥油不断,如今已颇为可观,更费裹胸布了。

    她几乎能想象,那可恶的薛琅身高腿长往浴桶前一站,将水中诸景看得清清楚楚不说,还要刻意挑一挑眉头,欠揍地说上一句“不过如此”。

    她不但被看光光,还要遭受这般羞辱!

    她身子一抖,忙要大喊侍女守好门,荡起的水花却一下子飞溅进口中,激得她连声咳嗽。

    外头的薛琅听得,瞥眼看向身边的僧医戒荤。

    戒荤摸了摸刺手的光头,低声道:“听这咳嗽的动静,倒像是病得不轻。只究竟如何,还要近身观过才好。”

    耳房中泡在水里的嘉柔一时心神大乱,扬声大喊:“不许进来。”

    外头厩槽中的大力此时忽然“格尔嘎”了一声,她的那句话传到门外时,前两个字全被驴叫声遮掩。

    众人只听见了十分干脆的两个字:“进来!”

    其声之嘹亮,简直是望穿秋水、苦苦期盼。

    侍女原本忖着夫子尚未沐浴完,正要婉言请众人先去偏厅等待片刻,听闻此二字,便不再相阻。

    薛琅挑了挑眉,伸手前推。

    幽暗的黄昏里,“吱呀”一声推门声清晰可闻。

    房中湿意融融,木料器具的松香混合着微乎其微的铁锈之气,迎面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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