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岁归世 0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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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神半佛早已退隐红尘，不问世事多年。没有遇到血染九州、万物涂炭的灭世之劫，请不动半神半佛渡世。嘿嘿，你们别指望他会来救你们了，咱们这点小打小闹，惊动不了他的一个眼神，他最后一次神迹降世，还是十六年前……”朝夜微微一怔，猝然睁眼。
十六年前，他死的那一年……昼苍渡世过？
朝夜心中一动，莫名很想知道昼苍是为何人、为何事渡世，忙凝神去听。一声暴喝突然打断了薛怀玉：“看剑！”
薛怀玉还沉浸在东渡十三恶城的震撼当中，背后倏地杀出一段黑色剑鞘，不知何时，凌霄已潜到他身后，轻轻一挑，夺走了他抓在手里的捆仙绳。薛怀玉一呆，登时大怒：“好啊！你们拿半神半佛吓唬我，偷袭我，不要脸！”
见凌霄成功得手，凌云微笑，拔剑：“是吓唬你。剑未出鞘，提前示警。可不是偷袭！”
薛怀玉“呸”了一声，他吃过凌霄的亏，知道他剑法极高，自己远远不是对手，也不逞强，转身扑向众名修士。那捆仙绳极长，捆的是修士的灵力，刀剑砍不断，他三两步奔到绳子中间，左手连绕三下，将它牢牢缠在手臂。如此一来，绳头虽然牵在凌霄手中，但若要解绳救人，非先解开他不可。
凌霄眼中冷光一闪，长剑出鞘，直接斩他左臂。薛怀玉急忙跃开，险险避过，抬手一抹，一手鲜血，头皮轰的麻了：“你真想断我一只手！”
凌霄又刺一剑，喝道：“放人！”
薛怀玉心头怒火也飙了上来，骂道：“我凭本事抓的，你凭本事来救！都瞎了吗？给我把绳子抢回来！”
话音未落，场中闪入一双纸人挡在薛怀玉面前，挺胸挡住凌霄疾风般刺来的一剑，“铮”的炸出一声金鸣之响。
这一剑竟如刺在铜墙铁壁！
凌霄被震得手腕一酸，连退几步，忽然背后一紧，一只手掌轻轻抵在他后背。
止住他的后退之势，凌云收回手，错身上前一步，盯着场中纸轿夫紫黑的五指，道：“别碰它的手，都是尸毒。”
凌霄握紧剑柄：“师兄，集中一点，攻它咽喉。”
纸轿夫伸出两根手指，已将小主人拎出了战场，放在大石之旁，惨白面孔扭了过来，劈手夺绳。两名少年手持长剑，一左一右齐齐杀向了它们。
双方顿时斗得难解难分。
这三个少年都和朝夜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伤了哪边都是不好，他立即收心观战。纸傀儡力巨掌猛，状若疯狗。笑蓬莱剑法高绝，快如闪电。看了一阵，剑风掌影，一时难以分出确切高下。
朝夜心神恍惚一下，无可避免地想起一些前尘往事。
前世，他在杀生塔降世，接掌近月虚，与全修真界为敌。毕竟年纪太轻，难以服众，邪魔外道虎视眈眈，仙门正道恨意绵绵，四面楚歌，处境艰难。乱世用重典，哪能不流血？为了彻底灭杀扎根西域的沉疴旧患，令众魔俯首称臣，令外敌不敢来犯，在绝境中开出一条生路，朝夜没怎么留情，难免下手过重。几场战争打完，因为死雾和红白双煞杀业极重，战斗力空前恐怖，闯出灭世邪魔的凶名，给正邪两道造成了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怕他怕得要命，甚至一度夸张到“朝夜”、“太岁”是字数最短的恐怖故事，“近月虚”就是字数第二短的恐怖故事。
人们开始害怕黑夜，谈月色变。
半神半佛和至尊太岁一正一邪，一位是护世神佛，一位是灭世邪魔，论名声、法力、地位旗鼓相当，立场、心性、品格却完全相反。上穷碧落下黄泉，昼苍都是对抗他的唯一人选。人们说“太岁当头坐，非灾即祸”，人们也说“举头三尺有神明”。朝夜细品这两句话，啼笑皆非，好像他和昼苍闲着没事干，天天飘在他们头顶打架似的。
朝夜明白他们的意思。
人是最害怕失去希望的。人也是最擅长寻找希望的。
所以搬出半神半佛与他抗衡。一是壮胆；二是鼓舞士气，绝不屈服近月虚；三是警告威慑，让他有所顾忌。你至尊太岁本事再大，翻天覆地，可这世上还有一尊半神半佛，你就是天下有敌，别太嚣张。
为了维持全修真界人心的基本稳定，九州仙门也默许了这一行为。不过，那时人人都视朝夜是最恐怖的噩梦，忌惮他到了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的地步，搬出半神半佛当靠山，正如饿了吃饭、渴了喝水，是生存本能人性自然。纵使仙门不许，恐怕也没人会听。
没过多久，人们不再满足这两句话，又或是苦中作乐。人嘛，总是乐观。总之，态势愈演愈烈，修真界开始掀起一阵“邪不压正”的故事狂潮，天南地北的能人异士各显本事，写成话本、编成评书、谱成歌谣，迅速风靡了四海九州的所有街巷茶楼，销量极高人气火爆，长盛不衰。
作为两名当事人之一，等朝夜听说了这些怪谈，事情已经发展得一发不可收拾了。
朝夜从小好奇心旺盛，是一只典型的好奇心害死猫，天上飞的地下跑的水里游的，但凡他能看得着的就没逃得了他魔爪的，看不着的也得千方百计抓到眼前祸害一下。明知道人家说的是他坏话，他也老忍不住凑过去看热闹。当时朝夜已经不怎么能离开近月虚了，于是一下山便买了一车话本回来，堆满了明月圣殿。他自己则直接坐在门口的黑色玉石地板上，晒着太阳，面前摊开一册封面花花绿绿的话本，左手一个五仁月饼，右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只看了半页，朝夜就喷了，再看两页，差点瞎了。
欺！人！太！甚！
不出所料，这些话本无一例外讲的全是半神半佛怎么降伏魔鬼太岁、怎么邪不压正的故事。比如：朝夜在明月圣殿载歌载舞啊，正与无数美姬寻欢作乐，突然殿门“砰”的飞向两边，半神半佛手提镇山河剑，脸色森寒地杀入圣殿。美姬狂奔出门，狗太岁吓得混入美女堆中逃跑，被半神半佛一剑挡了回去，被按在圣座上时，他慌里慌张的连衣服都没穿好！
看到这里，朝夜眉尖一抽。
哪知这还算是正常的，继续往下看，他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朝夜这厮自不量力猖狂已极，主动跑到半神半佛面前瞎蹦跶啦，简直自投罗网，挑衅的话还没说完又被按倒；或是恶魔工于心计，畏惧佛神之威，笑嘻嘻地假意献媚讨好于他，实则笑里藏刀偷施暗算，被无情戳穿又又被按倒；或是正邪两级狭路相逢针锋相对，大战三天三夜，叒被按倒；混世大魔王丧心病狂强抢民女，大开杀戒，人们吓得四散奔逃，半神半佛从天而降，拯救无辜美女于他的魔爪之中，在万众瞩目之下叕……等等。
故事的开始和过程千变万化，不一而足。总结一下：朝夜作为最大的大反派，必是极尽邪恶，花招百出翻天作死。一部分话本作者和看众比较放飞自我，管你朝夜是不是一按就倒呢？我让你倒你就得倒，我要自己爽；有的则比较考据，碍于狗太岁毕竟和半神半佛齐名，轻易伏诛不符合现实逻辑，为求逼真，正邪斗法过程往往一波三折，坎坷无比，但是也绝对不离“邪不压正”的主题。
结局大同小异：半神半佛铁血无情，强逼朝夜放下屠刀。他反抗，昼苍镇压；他逃跑，逃到天涯海角都会被昼苍抓回来。逃不掉，只能求饶，还是哭着求饶。朝夜各种装乖装听话装可怜，为求活命病急乱投医，甚至不惜色诱半神半佛。当然了，铁面无私的半神半佛肯定不为美色所动，朝夜的小心思和小动作根本逃不过半神半佛的法眼，被当面拆穿，塑造他心机狡诈的恶魔形象，半神半佛色欲不迷的完美形象！
内容之丰富，剧情之精彩，让人叹为观止。
人们听多了朝夜战无不胜作恶多端的凶名，当强者落难，恶魔求饶，这种强烈反差感给人的冲击力不是一般的大，因此极受欢迎。朝夜哭瞎了眼，哼哼唧唧，半神半佛也没有对他留情，下场悲惨，变着花样死在昼苍手里。还有不少看客觉得这大魔王轻飘飘死了，也太便宜他，便以锁链束缚手足，囚禁在牢笼之中，这样那样地折磨多年，才会让他咽气。
……
朝夜摔书看不下去了，气得满地打滚，心中不服：这个开始和过程吧，还算是有一点他的风格，结局是什么妖魔鬼怪！凭什么总是他哭他求饶？哼，胡说八道！
可是，一个人再怎么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也堵不住悠悠众口。人家打不过你，过过嘴瘾还不行吗？他一个人委屈了好几天，谁哄也不高兴，左思右想咽不下这口气，又振作起来，没人帮他伸冤拉倒，他自己又不是没长嘴，干脆编了一堆自己风风光光打赢的。主题就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在“邪不压正”的故事里，狗太岁使出吃奶的劲儿都没翻出半神半佛的五指山。在“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故事里，自然反了过来。至尊太岁强取豪夺，打败半神半佛，抢回近月虚，把他关在明月圣殿，天天使出吃奶的劲儿欺负他。
昼苍有半神半佛之称，在传说中，他一直神圣威严不可侵犯，是个佛心如山永不破戒的形象。只可远观，不可亵玩。对此，朝夜一直以来的反应也都是如获至宝：“太好啦！！！我喜欢！！！”
他充分发扬自己混世大魔王的优良作风，心想：你神圣威严？你佛心如山？落在我手里算你倒霉，看我怎么破了你的戒。
三更半夜，朝夜趴在他枕边装鬼，一声一声喊他的名字，把昼苍烦醒，不让他睡觉；摆一桌色香味美的山珍海味，当着昼苍的面，自己香喷喷的全都吃完，一口也不分给他。不但让他看得着吃不着，还让他削苹果切西瓜剥荔枝，喂酒喂月饼，抓着他那双劈山填海的手玩儿，逗他气他，咬他一口，看他的表情反应，还故意问他：“你跟我在一起，你高兴吗？你喜欢吗？你说话啊！”
逼着昼苍说完高兴说完喜欢，朝夜犹不满足，闲了闷了就强迫半神半佛夸他：“朝夜大哥英明神武”、“至尊太岁战无不胜”、“漂亮太岁天下第一”、“朝夜大哥风流倜傥”，“我最崇拜最喜欢太岁朝夜啦！”等等无数羞耻夸张，令人面红耳赤的赞誉之词。
后来，朝夜在近月虚拾掇出一座宫殿，四周高高矗立着檀木多宝阁，层层摆满了上品酒酿和极品春宫，殿顶垂下重重叠叠的纱幔飘舞，猩红软毯铺地，角落一尊蛟龙香炉口吐袅袅薄烟，满殿的烈烈酒香，满眼的淫靡香艳，随眼一瞧，床榻上和软榻上胡乱躺着各种不堪入目、教人脸红心跳的春宫图册，色彩浓艳姿态大胆，淫词浪语神情迷离，缠绵不休……温柔有之、缱绻有之、强制有之、囚爱有之，醉生梦死任君选择，仿佛一场疯狂又艳情的噩梦。
然后，朝夜把这一位神圣威严、佛心如山，第一无情、第一禁欲的半神半佛关入殿中，美名其曰：印证佛心。
朝夜用苍生存亡威胁他看春宫图，看不完就不准走，必须熟读背诵。最可怕的是，他不但天天在昼苍面前瞎晃悠，监督他不许偷懒，还要考试，一日三小考、三日一大考，不定时抽考，考不过就要惩罚，还让昼苍写读后感，让昼苍做尽了不神不佛不无情不无欲的事情，彻彻底底地把半神半佛亵渎了、玷污了、占有了。最后结局，昼苍终于屈辱地看完了所有春宫图册，抬眼看他。
森冷的目光对上朝夜弯成月牙的笑眼。
朝夜大仇得报，站在昼苍面前叉腰狂笑：“你上当啦！你看完我也不会放你走的哈哈哈哈！我还要告诉你的苍生们，你看了一大堆的春宫图你不干净啦哈哈哈哈哈哈！！！”
朝夜相信，半神半佛确实神圣威严佛心如山，正因为此，他才没请美女色诱、否则对着昼苍那一张俊美无俦的脸，估计美女们全被他色诱了，害得人家春心萌动，他却冷若冰霜，芳心该碎一地，也太造孽了。区区春宫而已，自然更奈何不了他。
这些话本的销量也异常火爆，名动九州，毕竟有胆冒犯半神半佛的他真是举世无双，就是内容谁也没看过，谁扫一眼谁就捂着眼睛尖叫：“我瞎了我瞎了！”根本不敢细看，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世上怎会有这种玷污半神半佛的污言秽语流传于世？万一传入半神半佛的耳朵里，那太太太罪过了。”买回家统统烧毁，万万不能让这些话本中的一个字、一张插图漏到半神半佛的眼睛里。
朝夜更有信心，即使他死了，死了几十年，有朝一日，昼苍看到这些胡说八道的话本，看到这些自己留给他的最后礼物，也会忍无可忍地拔剑把他从坟里挖出来跟他拼了。
想到这里，朝夜感慨不已：“这算什么？前世我和昼苍有缘相知无缘相识。修罗道大决战之后，天命已定，我死我的，他继续做他的半神半佛。谁能想到一个死人还能复生？他就等着我吧，在遇到本太岁的一刹那间，他这尊无悲无喜、无情无欲的半神半佛算是当到头了。”
他一番雄心壮志，壮出了一点力气，刚想坐起身来，忽然听到一声极轻极轻的叹息。
这叹息声很近很近，近在耳边。
他几乎感觉到了对方呼吸间拂在脸颊上微带寒意的气息。
朝夜僵了一僵，警惕抬头，猝不及防地在上方看到一张年轻男子的面容，正垂首盯着他的脸。
朝夜：“……”
他以为自己看错了，闭了闭眼，再睁开。
这男子一双眼睛寒如古潭，太过冰冷，让他的瞳色透出一点澄净的冰蓝。肤色白皙，五官优美锋利，是极雅极俊美的相貌，夺目至极。夜色中发带与大袖飘飘，兼之一身雪衣，仿佛霜雪为神冰为骨，让他看一眼，连灵魂都会瞬间冻得结冰。
他盘膝坐在朝夜身后，稳稳当当地将朝夜的上半身抱在怀里，让他的头枕在自己的臂弯。
朝夜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不但活了，还是在另一个冷冷硬硬的陌生男子怀里活过来的，死僵的身体犹在缓慢地恢复知觉，不够敏感，他看着前方厮杀的战场，又躺得太舒服，根本没发现身后还有一个人！
而这男子身体一动不动，眼睛一眨不眨，不知道抱了他多久、看了他多久了，竟然没有扔开他。他就这样一直惬意地躺在这男子身上，在他怀里又说又动又瞎想的，整个人都被震懵了。
懵了半晌，朝夜仰着脸，干巴巴地问他：“你……你谁啊？”
这男子眼睫一颤，手指微动，无比轻柔地触碰朝夜茫然睁大看他的黑亮双眼。
顿了顿，他哑声道：“我是……昼苍。”
朝夜：“……”
朝夜：“？？？”
朝夜吓得直接从他怀里滚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