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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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能问出她话里的意思,他心中一阵不甘。

    但不大一会儿奚柘又仰起头,他闭上眼,长长叹出一口气,朝黑衣人淡淡吩咐道:“沉湖吧。”

    罢了!终归大仇得报,再细究过往也不能让一切重来,且果儿当年在这京中根本无熟识之人,除何家外,她这辈子也未曾得罪过谁,又何来“早是该死了的人”一说?

    大抵刚刚那番话,是这毒妇随口而言,只为让他后半生留下个心结吧。

    奚柘便睁开眼,缓缓转身,沿湖岸边慢慢踱开。

    身后,只听扑通一声,便再没了动静。

    献安三十年秋,京都,西市街口。

    断头台上正跪着两个人。

    前面一位,虽说满身满脸都狼狈不堪,却气势始终凛然,叫人不容小觑,甚至连监斩台后的监斩官都不敢与其直视。

    后面一位,则一副与世无争的温和气质,只静静跪在那里,微笑着望向众人。

    总之,这两位从上了断头台开始就不曾呼嚎大哭,也不曾吓到崩溃,仿佛他们跪的不是断头台,而是哪家佛堂一般。

    不过当后面一位目光扫过监斩台左侧,监斩官身旁的一位大内太监时,却神情微微一变。

    他将身子略向前倾,轻声问道:“哥,那个是小……”

    “闭嘴!”前面一位低声一喝,打断了这一位将要出口的话。

    恰在此时……

    “罪臣奚柘,通敌卖国,谋逆犯上……罪无可恕,判斩立决,诛满门,家财充公……奚柘,你可还有话说?”

    奚柘淡淡一笑。

    还有什么可说?不过卸磨杀驴罢了。

    十年前,皇上用他除掉了何遒,现在又怕他成为第二个何遒,便,只有杀了最安心。从此后,这朝中就再无权倾朝野之臣了。

    可皇上哪知,他奚柘早不在乎生死,自二十一岁那年果儿离开自己,他就已活得如同一具行尸走肉。

    若不为替果儿报仇,他又怎会费尽心机,执着弄权?

    至于大仇得报后的十年,心中再无牵挂,他便开始谋福于民,毕竟,自己就出身乡野,可谓深知黎民之苦。

    另外,听国安寺的高僧说,人这一世,若多做积德之事,就可以为下一世修福。他倒不想修福,只想修下一世能如愿再遇自己心上之人,好还她一世安稳。

    但如此一来,他就难免触及朝中权贵的利益,导致十年内自己树敌无数,甚至还多次触怒皇上,便有了今日这个结局。

    不过,奚柘不悔,也不惧,只是……

    他微微侧头:“二槐,大哥连累你了。”

    奚家,很早便已再无他人,满门就只剩了奚柘和他二弟奚槐。

    奚槐不喜官场,却喜行商,尤其喜随大船出海去西洋,因此攒下万贯家财。不过现在看来,恐都要便宜了当今皇上。

    奚槐朝奚柘笑笑:“大哥,何来连累一说?没你,我又怎会有此肆意一生。再说,你我都早已心死之人,今日一道走这黄泉路,不刚好可以一起去与地下的爹娘,还有……她们团聚?我开心着呢!只是……”

    他抬头又往监斩台后扫了一眼。

    奚柘没随奚槐的目光望去,只微微朝奚槐点了点头,用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肯定道:“是他。”

    奚槐听罢,心内悲喜交加,之后一阵苦笑。

    找了那么久,总算找到了,可怎么就成了太监?

    奚柘这时才状似不经意也看过去,就发现,那大内太监也在看自己,虽然对方脸上神色淡然,却似乎眼底已蕴起了一层水汽。

    奚柘就垂下眼,微微勾了勾唇,之后用唇语,无声跟对方道了句:对不起,是大哥没护好你!

    之后他忽然扬起头,一脸无畏地看向监斩官。

    “奚某,无话可说。斩吧!”

    奚柘知道自己死了,但死后,他发现自己并没跟二弟一起去走黄泉路,而是好像睡着了。

    还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中,他又回到了他和奚槐小时候所住的那个村子,叫东遥村。

    仿佛是十岁那年的冬月,第一场雪后,屋后粗壮的大柿树上,高处枝头没落下的柿子就都被冻住了。

    然后,他五岁的三弟奚枫便跑去隔壁桑家,拉着人家七岁的小女孩桑果,一起来了自家屋后,要去爬那柿树,摘那高枝上的冻柿子吃。

    村里孩子没几个不会爬树的,小枫和果儿就跟俩小猴一样,很快爬上了大柿树。

    可惜,上树容易下树难。

    如愿吃上了冻柿子,然而嘴里的甜意还未消失,七岁的桑果就在往树下看了一眼后,腿软了。

    她不敢下树了。

    奚枫想帮忙,可他太小,自己下来都勉强,怎敢再去碰桑果,便只好先爬下树,跑进屋,喊了正在看书的奚柘。

    “大哥,大哥!果儿挂柿树上下不来了,你快去救救她吧!”

    奚柘听罢,一个眼锋扫过去,吓得奚枫一缩脖子。好吧,除自己爹爹以外,他最怕的就是自己大哥了。

    奚柘先没工夫收拾奚枫,只站起身,快步往屋后走了去。

    树下,他仰起头,看着树上挂着的那个小家伙正惨兮兮地在往下张望,就心头一软,然后便身形轻盈地爬了上去。

    来到高处,奚柘坐上粗枝,长臂一伸就将软乎乎的小女孩团进了怀里。

    奚家人长得都高,奚柘今年十岁,却身形比同村十二三岁的孩子都不差。桑果恰好相反,她比同龄的小丫头都要矮小瘦弱一些,所以奚柘抱她,就跟怀里揣了只小猫一般。

    奚柘抱住了人,却没急着下树,而是坐在那教训了起来。

    “果儿,你可曾还记得我都跟你说过些什么?我说过,不许自己爬树!要吃柿子,告诉哥哥,哥哥上来给你摘,为何不听?这树这般高,若摔下去,你猜会怎样?”

    桑果看向奚柘,小脸蛋被冻得红扑扑,一双眼睛又圆又大,眼底还噙着泪花,一副要哭又不敢哭的模样。被问到这,她就低头又往那树下张望了一回,最后终于忍不住,一头扎进了奚柘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哇……哥哥,哥哥,你别说我了!我不敢了,下次真不敢了!”

    奚柘这会儿,就算心肠再硬也硬不起来了。

    他哪还舍得继续训小丫头,就一手轻抚她背,一手帮她擦眼泪,哄道:“好了,好了!不哭了!哥哥不说你了,咱们先下树。一会儿我再上来给你摘冻柿子吃。好不好?”

    女孩脸还埋在奚柘胸口,不肯抬起,却也抽噎着点了头:“嗯,好!”

    奚柘唇角不自觉弯了弯,他叫女孩趴上自己后背,双手牢牢抱住自己脖子,之后便准备翻身下树。

    却在此时,只听咔嚓一声,他们所坐的那根粗枝,竟突然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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