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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叫我?”阿波罗没有回答,自顾自说道:“还有一件事,你可以到神像前祈祷,但绝不可以踏入后方的殿堂。”
这若无其事的样子,就好像他刚才没把天聊死,现在只是突然想起刚才忘记的事项,继续此前他们关于之后几日安排的对话。
“……”哪怕有金箭的效用左右心神,达芙妮还是一阵无语。
她不应答,阿波罗也维持沉默。
心存爱慕不等于完全地舍弃意志和自尊,对他卑躬屈膝的不缺她一个。她不希望阿波罗产生她会无条件地容让他的错觉。可她当然不能对阿波罗发脾气,更不能昏头直接询问他态度大转弯的缘由。
他要保持距离公事公办,她配合就是了。
“是,我会谨遵您的吩咐,”达芙妮低头应道,等了半拍,才维持着乖顺的表情,坦荡地禀报道,“您不在期间,我请求您许可我时不时离开德尔菲。刚才的宁芙们邀请我一同游玩,结识新朋友能转移注意力,缓解金箭带来的痛楚。希望您能允准。”
阿波罗的目光有一瞬间变得锐利。
她迎着视线回望:“当然,我会遵守承诺,每日按时为您献上鲜花。”
阿波罗眼神细微的变化如涟漪,即刻归于平静。金发神明的表情与五官同样缺乏瑕疵,没有任何一丝得以窥见心灵本貌的缝隙。他以陈述的冷漠口吻说道:“我并不需要你的鲜花。你进献,我会接受,仅此而已。”
达芙妮一哽。她无从判断他格外强硬的态度究竟是好兆头,还是局势急转直下的警示灯。
阿波罗还没说完:“金箭生效期间,只要你待在我给你准备的住处,我就能保障你的安全。但你现在依然随时可以离开,至于你究竟要回阿卡迪亚、还是到其他地方去,我没兴趣知道。我更加不会、也没有必要阻拦你做任何事。”
稍作停顿,他加重语气:“不要妄图试探我,没有下一次。”
果然。近旁的任何动静都瞒不过神明敏锐的感官。阿波罗听到了刚才宁芙们交谈的每词每句,包括去找纳西索斯玩耍的邀请。
达芙妮脸色有些苍白。她随即笑了,是她独有的那种带了点嘲弄的刺目微笑:“什么都瞒不过您的双眼,我确实想看看您是否会有哪怕一丝一毫的嫉妒。请您原谅,哪怕知道不可能,金箭还是会催生出一些愚蠢的念头。”
阿波罗唇线绷起,像在抑制住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语。
“那么请容我告退。”
又一次地,达芙妮转身离开。
阿波罗下意识想要挪开视线,硬生生忍住。因为预知图景的碎片而无法直视她远去的背影,何其荒谬。
是厄洛斯可恶的箭打乱了他的步调。阿波罗想到爱欲之神,心头又升腾起些微怒意,其中也包含对于自身的懊恼。
他不该主动出言挑衅,讽刺厄洛斯的弓箭软弱无力,嘲笑那金色弓箭和孩童的玩具无异。确实,如果他与厄洛斯正面交锋,爱神没可能博得上风,离开那秀气金色弓弦的箭无法真正伤害他的躯体。但对方有几百种恶心他折腾他的方法。
母亲勒托就叹息着劝说过许多次,让阿波罗尽可能收敛住自己的傲气。
可傲慢是他的本能。
世间绝大多数存在于阿波罗都是蝼蚁。这差距甚至不是他能决定的,他天生如此。要让他时刻想着低下身去,低到与蝼蚁同样的尘埃里去,去理解他们的所思所想,并不是办不到,只是没有任何必要。
阿波罗转而想到,纵使在某种未来中,他确实会因为一些离奇的理由爱上名为达芙妮的宁芙,现在还来得及,只要他想要,他依然可以回避那种无聊的可能性。
离开德尔菲、远离她,他一定能很快重拾此前平静的心境。
毕竟需要他注意的大事太多。
比如,阿特拉斯之女迈亚据传有了身孕,宙斯很快会再添一名子息。而阿波罗在奥林波斯众神之中的地位远远称不上稳固,潜在的敌人与同盟都数不过来,新神子的降世很可能会再掀波澜,因此他必须尽快完全掌控预言权柄:
先建立神庙,而后挑选祭司,最终做出三个事关大地、海洋与天空的预言,并见证它们逐一实现。
区区一个宁芙而已,相较之下无足轻重。
心念电转之间,阿波罗身影化作流光,将帕纳塞斯山远远抛在身后。他追寻着丝缕幽微的预感,一日内跨越整座伯罗奔尼撒半岛,飞过海湾,来到了克里特岛的近海洋面之上。
一艘前往皮洛斯的帆船正乘风向西北而行。
阿波罗打算先对船上的旅人作一番考察,确认他们的品性正直,有资格成为德尔菲的神官。他瞬息间改换体格与面貌,落到鼓满海风的白帆之下,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甲板两侧的水手们对降临的神明一无所觉。一下又一下,狭长的船桨有节奏地拍击水面,商船破开和煦的浪涛,顺着海岸线前进。
转眼到了日落时分,由于船上空间狭窄,只够放置橄榄油还有布匹等货物,船长很快寻找了一片浅滩停泊过夜。水手们在海滩上生起火堆,炊烟袅袅探向天幕穹顶。扎营入睡前,船员们向海中泼洒葡萄酒浆,祈祷海神波塞冬护佑明日的航程。
这样的祈祷声阿波罗也能听到。只要呼唤神名,又或是在神像面前祈祷,信徒的话语就会被神明的意识捕捉到--神像相当于神祇化身。话语是否会被神“听”到则是另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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