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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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陵却始料未及,骤然被人给这么两下,他如同被拽到温暖潮湿的田野上,见此处风光大好,便忍不住肆意奔跑起来。

    寒风从门缝钻进来,扎透了陆子溶无处躲避的肌肤。新伤旧病叠在一起,他一边重复着颈间的起伏,一边感到彻骨的寒意由心底升起。

    浑身的骨肉僵了,这不要紧,他强大的定力能遮去异样,让他仍旧显得从容妥帖。

    可他还想咳嗽。这就很麻烦。

    傅陵对陆子溶的变化浑然不觉,他正享受在田野间狂奔的乐趣,深一脚浅一脚,不知哪一脚就会踩中泉眼。

    陆子溶屈辱地跪在太子殿下面前。

    忽然想起几年前有一次,傅陵也这样跪过他。

    那时大舜刚刚收回齐国故城幽州,陆子溶在齐务司下达了安民的命令,打算从东宫发出,在太子手上过一遭,事情便好办一些。

    可那几天刚好总有人来找傅陵办事,还告诉他幽州那边不必着急。一来二去,陆子溶的奏章就被淹了。

    拖了些时日,等陆子溶发觉时,愤怒的幽州百姓已和官兵起了冲突,动起手来。

    好在没出人命,尚未酿成大祸。陆子溶用了一整天了解情况,而后冷着脸回到齐务司正厅,却发现傅陵等在外头。

    他不是个好的先生,学生犯错他甚至不曾疾言厉色,更别说训斥责罚了。

    一来,傅陵是太子,就算再亲近,他也要有所顾忌。

    二来,他不舍得。那孩子身边已没有全心全意待他好的人,倘若他犯了错,连自己也要翻脸,那么还有谁能让他真正相信?

    于是陆子溶只是给他讲了拖这几天的后果,以及万事留心分清主次的道理,便自己进了屋。

    他用整夜时间拟了解决方案,极尽详细,生怕哪一步再被谁疏忽。将近天亮时,他将厚厚一摞文件分门别类,打算亲自送往各处。

    一出门,竟见傅陵仍坐在外间,没有睡,也没有做事,只是愣愣地坐着,眼眶红红的。

    他见陆子溶出来,站起身与他对望片刻,而后从桌上拿一把戒尺捧着,跪在陆子溶面前。

    “你还想要什么?”陆子溶话音冰冷而嘶哑。

    听到这话,那孩子身子一颤,深埋下头,带两分哽咽道:“我想要先生……别记恨我。”

    陆子溶定定地望了他许久,那孩子茫然无措的神色与昔日的灿烂笑容重叠,却都敌不过奏报上鲜血淋漓的数字。

    他接过戒尺,还是打了。

    幽州本就旱涝频发,今年舜朝收复此地,本想彻底遏止灾情饥荒。可起了这么一场冲突,当地百姓不再信任大舜官府,赈灾做不好,入了冬便又要饿死不知多少人。

    而这后果,原本只要傅陵上心就能阻止。

    幽州全境四十七万人,他打了傅陵四十七下。他本来力气不大,可这时候发了狠,竟还是打肿了对方手心。

    末了,小傅陵忍着疼痛,眼眶红得似要哭出来,仍是伏在地上拜他。

    陆子溶静静立着,就这么受了一会儿。

    傅陵身为太子,却置子民安危于不顾,是该他这个太傅来打。

    现在想起这些往事,陆子溶忽然发现,自己当时欠了傅陵一句“不记恨”。

    他拉回思绪,如今跪着的人换了,傅陵从恭敬的学生成为了傲慢的施暴者,他从严厉的先生成为了卑微的奴婢。

    在某一次重压下,陆子溶再强的定力,也对抗不过身体自然的反应。他猛然干呕出来,然后是咳,按着胸口,一声比一声剧烈。咳了满脸的泪,黏着鬓发,垂在已无血色的颊边。

    无端生出几分可怜。

    陆子溶不想咳出来的。用脚趾也能想到,那个在此事上向来粗暴的男人这时候被打断,会如何对他。

    这时认罪也是徒劳,傅陵不会听。最好用行动表示。

    于是陆子溶逼迫自己恢复正常,抹去面上神色,一言不发,坐了那把椅子。他低着头,慢慢将自己身上残余的几块布料扔了,卸下最后的体面。

    他身子微微颤抖,双腿在两侧蜷缩,闭了眼。

    角度正合适,甚至不用人摆弄。

    殿宇森森,龙凤雕梁。光风霁月的陆太傅,就以极为耻辱的姿态坐在象征权势的椅子上。

    放下身段,摔碎颜面,以卑贱示人,兴许就能获得垂怜。

    兴许。

    然而他并没等到意想中的进犯。傅陵只是来到他面前,手掌缓缓抚过他脸颊,肩膀,脊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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