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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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晏周看着炉子越发红火起来,更加觉得村里比城里好。老晏问他想不想家,晏周说这儿就是他的家。老晏拍拍孙子的脑袋瓜儿,他很喜欢晏周的洒脱劲儿,简直是跟他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老晏爱己及孙,成天开着拖拉机带晏周四处兜风,爷孙俩在田垅边遛了一圈又一圈,那疯长的小麦变化多端,晏周还在麦田里发现过一枚甜瓜。老晏说,那肯定是夏天的时候谁吃甜瓜不吐籽,吃完了跑到田里拉一泡,那种子就埋进地里了。
晏周把老晏的话稍作修饰,然后转述给江予眠,因为他们在玉米地中踢到了一只硕大的甜瓜。
江予眠面露异样,现在她不觉得这瓜是名副其实的香甜了,反倒冒着热气腾腾的怪味儿。
晏周一眼看穿她的想法,他从手上摘下一只麻手套,用它敲敲江予眠的草帽檐。江予眠抬头看他,帽檐的影子遮住她半张脸。晏周穿越阴影,用两秒钟的目光走遍她白净的脸,最后说她城里小姐毛病多。
江予眠听了他的话,先是撇嘴,然后正一正帽子反驳道:“我才不是呢。”
晏周佯装同意地点头,又说起粪肥施用的普遍性。他说得一本正经:“今儿中午,我看见咱屋的大叔去院门口拔萝卜。那地施了猪粪肥,大叔从粪堆里拔出两根绿萝卜,回屋用井水冲了冲就随手剁了,我看你们吃得挺好,连皮都吃了。”
江予眠的脸色苍白下去,晏周背过身蹲到地上去捡玉米秆,他继续掰玉米,掰了三五根,到底没忍住笑,肩膀轻轻颤抖起来。江予眠在他身后往麻袋里装玉米,听到那窃窃的笑声,原本心不在焉的动作忽然变得可笑。
她站起来回身看晏周,这个人一屁股坐到青黄色的秸秆上,身体已经朝向她。他头顶也戴一顶草帽,不过编织的纹路比她的粗糙得多。他是跟老乡大爷借的草帽,奇怪的是,老头儿草帽也很衬他。
两只绿蚂蚱蹦到他的草帽上,又嗖嗖跳回田地里。江予眠不怕虫子,晏周倒是瞪起眼睛提醒她:“小心领口有马蜂!”
江予眠下意识低头一看,发现什么都没有,他又在捉弄她。燥热的天气也在火上浇油,她压着火气,重新去看晏周的脸。他仰头瞧着她,阳光在他整张脸上铺展开来,江予眠万分清晰地望见晏周在笑。她不喜欢晏周的笑,他笑起来像只红毛狐狸,显得她老上当受骗。
晏周从头上摸过草帽,冲着汗水扇了扇,“我以前没见过你这么好骗的人。”
“我也第一次见你这样胡说八道的。”
晏周的眼睛觑成两道缝,一是太阳晒的,二是笑的。他顺手把地里的玉米丢到江予眠脚边,慢悠悠地解释上上个谎言:“就算真是猪粪肥,也是发酵过的,无毒无害,一点儿味道都没有。”
江予眠开始没多想,听完了才去留意他掰玉米的熟练度。晏周掰玉米,不像其他同学费半天劲还不得其法。他先跟着开拖拉机的农户走,拖拉机压倒大片密密麻麻的玉米秆,凉风一下子窜进地里,他说这样可比困在比人高的玉米秆里凉快多了,也不怕叶子剌人。
如此有经验的做派让江予眠陷入某种沉思。她看着晏周势如破竹地掰出满地玉米,别的小组干一下午顶多装出三麻袋,他们组轻轻松松交出五麻袋。
在当天的劳动评价中,他们小组拔得头筹。江予眠比想象中还高兴,她从兜里摸出纸巾分给另外三人擦汗。晏周慢慢地擦了两把额头,纸屑粘到皮肤上,他今天又晒黑一圈,纸屑白得很耀眼。
江予眠抬眼看着他,伸手摸摸自己的眉心,提醒他按这个位置再擦一擦。晏周抬手时,江予眠瞥见了他的右掌心。那块皮肤被玉米磨出明显的红色,还有一道血口子,她想戴了手套怎么也不管用呢。
老乡扛一筐甜瓜走进院子,首先给第一名的小组发奖品。瓜的个头儿近似于壮汉的拳头大,晏周接过一只掂了两下,江予眠在他之前就拿到了自己的那份儿。她用纸巾擦掉瓜皮上的泥土,打算吃完晚饭用井水洗了当甜点吃。晏周蹭蹭鼻子尖,拳头挡住嘴边的一点儿坏笑。
他绕到江予眠身边,俯身跟她说话:“你怎么不问问这瓜打哪儿来的。”
“我刚才问过了,瓜地里摘的。”
晏周无语地咧开嘴角,江予眠问他笑什么。晏周摆摆手,从她怀里捞过那枚甜瓜,“我帮你拿着。你吃瓜削皮么?”
在江家吃甜瓜,林别枝会先削皮再切小块,江予眠其实不用吃得那么精细,可林别枝不给她粗枝大叶的机会。江予眠于是同晏周说:“一般削皮,不削也可以。”
“你不会削皮吧。”
“难道你会?”
“我什么不会。”
江予眠半信半疑。
在太阳落山之前,他们小组四人沿着玉米地晃回农家小院,另一组同学也从隔壁猪圈叫苦连天地踏进院子。他们人手一只甜瓜,晏周搜罗来所有人的劳动奖励,把它们三个两个地投进铁桶,再用毛巾和绳子仔细封住桶口,怕待会儿铁桶吊进深井里冰镇,甜瓜会浮出水面,飘满井底。
江予眠的那只被晏周特意留出来,他对她说:“你就别吃凉的了。”
她的生理期差不多结束了,不过少吃凉的没坏处。江予眠朝晏周点点头,他去忙他的。江予眠回到西屋里,同住的三个女孩儿见她迈进门槛,便兴致勃勃地叫她一起看照片。
那年月手机像素如同马赛克,拍出来的人只能勉强认出五官。江予眠不知道从哪方面夸照片,就说被拍的女同学长得好。对方把头发别到耳朵后面,脸颊上飞出两朵淡红,“你们别说,晏周拍照真挺好的。改天叫他给咱们拍几张合照,也不知道他愿不愿意。”
他肯定是愿意的,毕竟除了一天到晚违纪和满嘴跑火车,他还是会帮助同学的。江予眠这么想着,从柜子里找出自己的白书包。包的夹层里放着一只小药包,是下乡前林别枝给她准备的,里面有碘酒和创可贴。
其他男同学在东屋里歇着。他们蹬掉满是泥土的脏鞋子,纷纷爬上炕床。炕头的墙壁嵌着一块透明玻璃,三个男生扒在玻璃边,透过它俯视墙外的灶台。那地方烟雾缭绕,老乡阿姨揭开锅盖,朝巨大的锅里挥洒糖盐酱料,红烧黄鱼们咕嘟咕嘟冒泡,香味儿四处流窜。
佩林不断吞咽口水。为了克制自己,他从炕头挪到了炕床的最里侧,那里挨着一扇与墙齐宽的上悬窗。佩林用几乎不存在的胳膊肘抵住水泥窗台,另一个男生跟过来,他们向外欣赏院中的余晖和房屋的影子,悄无声息中,江予眠慢慢走入暗影与昏光的交汇处。
那个男生的目光追随江予眠走,他用胳膊肘一戳佩林的肉胳膊,“你觉得咱们班最好看的是谁?”
“都挺好看的。”
“非得选出一个最好看的。”
佩林并不认为谁有资格给女孩儿们选美,但是他能看出身边这位男同学的想法。他打太极蒙混过去,那男生忽然哎了一声,“江予眠和晏周单独待在一块儿呢。”
江予眠拎着小药包走进院子,暮色别住屋檐,压水井旁边放着一只小马扎,晏周坐在那儿洗甜瓜。
压水井前面砌着一方水泥蓄水池,江予眠把药包放到蓄水池的边缘上,晏周不看东西只看她。江予眠叫他别让手沾水了,赶快用碘酒和创可贴处理一下伤口。
晏周把右手心抬给江予眠看,“这么点儿口子都要愈合了。”
“那也要包一下的。”
“你们女孩儿是挺大惊小怪的。”晏周从水桶里摸出唯一的甜瓜,这是江予眠那只常温的。蓄水池的边缘上还放着一把小刀,晏周摸过刀在水桶里涮了涮,有模有样地问她:“这位顾客,请问是现在削皮,还是待会儿再吃?”
“等你消完毒,贴好创可贴再吃。”
“你应该叫我老板或者服务员的。实在不行,你来当医生,叫我患者也可以。”
江予眠不想和他演情景剧,那样太幼稚。她拎起小药包,因为晏周的手心教刀柄占着,她把拴绳挂到了他的拇指上。晏周轻轻晃动药包,笑着道了声谢。院子里浮出一地月光,墙外的木樨探枝叶与桂花入院中,疏影横斜,暗香浮动,老乡阿姨站在正房门口喊大家吃饭,她的丈夫走进小院,把挂在侧屋房檐上的三只灯泡点亮。
“你们两个学生在这儿干嘛呢,赶快过来吃饭。”他冲江予眠和晏周欢快地叫完,转身去侧屋里抬折叠饭桌。
秋夜不凉,屋子里也坐不下十口人,大家要围到院子里吃晚饭。晏周起身帮老乡大叔搬桌子,去之前,他把小刀扑通一声丢进水桶里,甜瓜倒是直接塞进了江予眠的手心里。
她问他:“你真会削皮?”
“这还有假。”晏周眨巴两下眼睛,似乎在为江予眠的疑心委屈,“我小时候在农村里天天伺候大人,给他们削水果。你肯定没见过我这么可怜的人。”还不等话音落地,晏周就用鼻子哼笑出来。
江予眠原本怜悯地瞧他,这会儿热乎的心被泼了一瓢冷水。她略垮下嘴角,小声嘟囔问:“你嘴里有没有一句实话?”
“在农村是真的,会削水果也是真的。”
江予眠握着甜瓜的手指动了一下,他果然不是生来就会掰玉米,也不是无缘无故地研究《猪生产技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