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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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则明对这突如其来的赞许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愣了片刻才只好点头称是。

    唐维周只是笑了一笑,伸手在他肩上轻轻一拍,示意他不用紧张。

    裴则明进士及第那年,唐维周是科举主考官。那一年中进士的人中,他最喜欢的就是裴则明。裴则明尚是天子伴读时,唐维周曾短暂地当过景宁帝的老师,当时就对幼帝身边这个慧极自若的少年印象极为深刻,果然几年后的他便从科场里脱颖而出。

    那是景宁十年,裴则明刚刚十七岁,少年得志,风华正茂,将来位极人臣是完全可以期待的。

    两人说着话,便出了东华门,只见门外唐观正支着一只腿倚在墙根下跟守门侍卫唠嗑,正笑得见牙不见眼,只见唐维周一黑脸,唐观立马收回腿,站得绷直,拱手揖了一礼:“父亲大人。”

    唐维周瞪了他一眼,也不搭理那玩意,径直走了。

    裴则明和唐观并排着向他的背影行了一礼,唐观用胳膊肘捅了捅裴则明的腰,攒眉道:“今日会揖,他又挨龇了?”

    裴则明忍不住轻轻翘起嘴角,淡淡嗯了一声。

    “嗐。”唐观轻叹一声,了然道:“我说呢,好端端的,怎么又给我脸色看。”

    裴则明回想了一下方才他的那副欠抽样,心想说,倒也不是那么“好端端”。

    唐维周治学严谨,施政铁腕,家风更是以严凛著称,偏偏唐观个性辙脱窠臼,不服他管教,父子之间的关系略微有些尖苛。

    两人并排着往外走,唐观不由追问道:“这是被谁龇了?”不等裴则明回答,又道:“想也知道是谁,为的什么事?”

    裴则明道:“为京郊建骠骑营的事。”

    唐观破口而出道:“这不好事吗?咱们要钱没钱,要兵没兵,只剩一张嘴。”顿了顿,又嗤笑道:“一整个御史台的嘴。”

    裴则明就此站住,没再往前,侧头看了他一眼,攒眉道:“你今日闲得没事,大理寺的公文批完了?”有这闲工夫调侃他老爹的嘴,还捎带上了包含裴则明在内的无辜御史。

    “当然有事了。”唐观回道,“谁闲的没事,下值不回家吃饭,在这等你?”

    裴则明一脸“你最好真的有事”的表情,继续往前走。

    唐观立马追上去,难得正色道:“蜀州有消息了。”

    裴则明脚步一顿:“怎么说?”

    唐观平静道:“他家是景宁六年才搬到青城县的,家里三口人,母亲在搬来之前就去世了,除了他父亲顾中行,他还有一个姐姐,比他大四岁。他父亲是个郎中,平日里就在县城看诊,家里有两亩田地,但没人耕种,一直荒着。”

    他顿了顿,接着道:“他从搬到青城县就去梅溪书院读书,不常在家,但是姐弟感情很好。四年前,他姐姐出嫁,姐夫是青城县卫所的一个小旗,叫张友益。前年冬天,他父亲因病去世了。”

    裴则明凝思片刻,道:“顾家人是景宁六年才搬去青城县,老师在先帝朝至道九年便离开梅溪书院了,在景宁六年的春闱案发后,老师被急召回京,此前也一直在恩州任上。老师说他是故交之子……”他看向唐观,问道:“你对这个顾中行有印象么?”

    “没有。”

    唐观摇头道:“高堂一向身体康健,只是鄙人小时候身子骨弱,你也知道我爹那个驴脾气,一天到晚犯颜直谏,经常从一个穷乡僻壤贬到另一个更穷乡僻壤的地方……”裴则明听他越说越不像话,皱眉瞪了他一眼,唐观略略收敛了一下,继续道:“我哪受得了,家里来郎中基本是给我看病的,我爹每一任地方上与我家熟识的郎中我都知道,没听说过这人。”

    裴则明愣了一愣,突然想什么起来,道:“老师说与顾准父亲有同窗旧谊,那么顾中行可曾在梅溪书院念过书,或是在老师未去梅溪书院前,与此人曾是同窗?”他顿了顿,思索了片刻,接着问道:“若是从前念书,为何又改行做了郎中?可知道顾中行籍贯是哪里,从何处搬来青城县?”

    唐观被他迎面甩出的四个问题问住了,顿了顿才摇头道:“这些都未曾查过,至于籍贯么,”他略略思考了一下,道:“可能得去户部或者青城县的县衙查黄册[1],不过应该会惊动一干人等。”

    裴则明沉吟片刻,几乎确信了唐维周在顾准这个人身上有所隐瞒,在这种时候跟一个举子接触,到底为什么呢?

    唐观似乎想起来什么,继续道:“此人最近和你弟弟走挺近的。”

    裴则明尚未思虑出来,骤然听他这么一说,不禁讶然道:“则灵?”

    唐观将宽大的袖子收了一收,点了点头,道:“一起参加了两次集会,逛了几次书馆。不过看起来,应该就是普通同年的关系。”

    裴则明目光微微一动,似乎泛起无数丝丝缕缕地涟漪,微妙而复杂。

    唐观没注意,催促道:“行了,说完了就该回家吃饭了。”说话间又在他肩上推了一把,“走走走。”

    裴则明正思虑着,任由他推着往前走,推了两步唐观便不干了,大声笑骂道:“你没长腿么,非得要人推你才走。”

    远处守城的士兵听见了声响,循声看来,不由得一呆,平日里比宫门口的大石狮子还沉稳的裴大人忍无可忍地冷哼一声:“滚远一点去。”

    “咚!——咚,咚!”

    外面传来打梆子的声音,顾准枕着手臂卧在床上,却丝毫没有睡意,突然一个石子包裹纸条破窗而入。

    顾准心念一动,立马起来去查看。

    她推门往外一探,来人已经潜入了黑暗里,夜风里只余更声的尾音,越飘越远,逐渐消散。

    顾准回屋拆开看,果然是唐维周的来信,说已安排妥当,嘱咐她放心备考。她将信纸捻起来,就着烛火烧了,火苗一窜一窜地往上跃,信纸化为灰烬萎落殆尽。

    更漏深深,不日即是春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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